冬日的下着雨的夜晚是决然的漆黑的,双眼被黑夜夺走了焦距后,耳朵便可以清楚地听到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皮肤可以仔细地捕捉到每一丝与之触捧的雨,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除去寒气,仅余细碎的紫荆花的香气沁入心脾,我嗅到了老家的味道。
伸出左手手碰到冷硬的、凹凸不平的墙,再探出右手,想起儿时曾无数次牵着她的手走过这条小巷,如此念及,便觉得右手一掌温暖。恍如年少时,我闭着双眼,抚过湿冷的墙,走出小巷,睁开眼时,不远处的熏着暖黄光的灯静静地等待着,一如当年。
初中的时候,每次晚修后回家的路程都是难熬的,必经的路上没有房屋,只有夏日响着蛙叫的水田和藏着鸣蝉的树木,只有冬日里裸着的旱地和安静的树木,失了光亮的照耀,它们在黑夜着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当我颤着心走过耕地和树木,抬头便是高处远远地等待着的熏着黄光的灯,那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我知道,那是她为我留的一盏灯。
迎着灯向阔别多年的家走去,灯越来越亮,而心却一寸寸的黯淡,我低着头,敛着眸,不敢看向厅堂,顺着记忆走到属于自己的房间,我看到你蜷缩着身子卧在床的一角。
天还未吐白,你便从辗转中醒来后,不发一语地上了楼顶;十二月的南方,依旧是有冬的气息的,带着微雨的冬日,更是不同于北方的凛冽,那是入骨的寒意;细雨打湿了你没有梳理的长发,风更是将它们吹散,然后捆绑,我看到你的眸有银光划过黑暗,双唇紧抿着微微颤抖。天方刚吐白,楼下响起冷硬刺耳的锣鸣,我和你都在冷风细雨中身形一晃,你坚硬地蹲下,双手紧抱着双腿,脸埋在两膝中,颤抖着。泪水从我的眼落下,滚烫的触感让我从麻木中活过来,伸出手轻抚着你的头。
经过了八点,太阳躲在被染灰的云中,没有丝毫要露脸的征兆,你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晃动,差一点从楼顶跌落下去,我急忙伸手想拉你一把时,便看到你稳住了身体,面无表情地下楼,而我像停止的心脏,终于激烈地跳动。
心绪终于平静些之后,你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拐角处;我清楚地记得楼下如今是怎样的情形,紧闭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把心中升起的恐惧感压下。下楼的时候,刺眼的白便扑面而来,锣鸣声更刺耳,哭泣的声音却清晰可闻,我不敢细看厅堂,便跑了出门。
我在门外静站了一会,垂着的头抬起,我透过涟涟泪水的眸光撞上你结了薄冰的眸孔,你坐在厨房的门口,静静地看着大门,那眸孔中地薄冰上全是苍白的布。忽然一声“起棺”冲破锣鸣声和哭声,我看到你眸孔的冰瞬间融成浅浅的水,而一直坐在你身旁默默抽着烟的爷爷终于发出哽咽声,起身便想冲向厅堂,身边的人纷纷上前拉劝,你一把上前抱住了挣扎的爷爷,把脸埋在爷爷黑色的冰冷的外套上,低不可微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哽咽,双手紧抓着衣裳的双手苍白着,双目含泪的爷爷终于停止动作,默默地坐下。这时,穿着孝服和带着毛巾的人陆地续上殡葬车,你给爷爷勺了碗白粥,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地吃。
爷爷吃完的时候,我跟在你身后,看着你慢慢地上了殡葬车,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冰冷的细雨生硬地打在你紧绷的脸上,湿了你的头发,湿了你的睫毛,湿了你紧抿的唇。坐在一旁的堂婶叹息地向你感叹:“可惜了,才69岁······平时她最疼你······。”你没有回应她的叨絮,只是凝着外面移动的景物,雨水顺着你的脸庞一滴一滴地滴落。
后来,我走出了那条小巷,那熏着暖黄光的灯在身后一寸一寸地黯淡,可你那晚从美梦中醒来惶恐的神情镂刻在我眼中,你悲恸的哭声回转在我耳边。现在,我总会留一盏暖黄的灯,为她,也为你——那个曾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