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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孔雀东南飞》
01
初冬的夜风像刀又像剑，在空旷的夜空中酷炫着百般武艺，发出阵阵呜呜的声响，似大片坟地中无数野鬼凄惨的啼哭，又似原始森林中千年妖怪在作祟。月亮早已隐去，只剩下满天的星星在高高的黑压压的天空中诡异地眨着眼睛，爱答不理地审视着人间。
“近乡情更怯！”潘勇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他打开车窗玻璃，一眼就望见了前方高家村鹊桥上的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近在咫尺。一股凛冽的寒风偷袭了醉醺醺的潘勇，让他感觉脑门被重重地击中一般，突然间就清醒了很多。潘勇连忙对正在开车的阿刚说：“停车。把我放在这里，我自己回家。”
“这都凌晨了，太晚。嫂子等你着急，我们还是送你回家吧。”阿刚劝说道。
“停车！我让你们停车，我要下车！” 潘勇突然大声吼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此刻潘勇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充满戾气，准备随时攻击他看不顺眼的一切。
“好、好，停车、停车，吆喝啥呢？好心当驴肝肺！”阿刚紧急刹车。
潘勇从座位上慢腾腾地站起来准备下车，脚落地没有站稳摇晃了起来，他顺手扶着车门把手，让自己保持平衡，然后用克制的口吻说：“你们都回去吧，不用管我。”说完，潘勇松开车门把手，独自踉踉跄跄地走向鹊桥。阿飞轻轻地关闭车门，又摇下车窗玻璃观察潘勇。
潘勇来到鹊桥，双手扶着鹊桥的石头护栏站立。
初冬的芦苇虽已枯黄，却依然簇拥着笔直地站立在环村溪流中，浩浩荡荡如士兵一般。雪白的芦花随风摇摆，飒飒作响。鹊桥下的溪水在微弱的路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像极了天上的星星。潘勇仰望天空，星星挂得很高、很高，距离他很远、很远。潘勇冷笑一声，对着溪流开始唱儿子最喜欢的那首《最美的光》：
天上的星星
一眨一眨亮晶晶
我许下的愿望就像一颗水晶
汗水伴着我
一步步往前闯
也常会有泪水在前进的路上
心里的小梦想
一闪一闪在发亮
也常会有泪水
在前进的路上
心中的小梦想
一闪一闪在发亮
穿越年少的迷茫
我会变得更坚强
心中的小梦想
一天一天在成长
天赐我一双翅膀
我会看到那最美的光
心中的小梦想
一闪一闪在发亮
穿越年少的迷茫
我会变得更坚强
心中的小梦想
一天一天在成长
天赐我一双翅膀
我会看到那最美的光
啦啦啦……
唱着，唱着，潘勇开始哭泣，很是伤心，泪流满面。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被惊醒，它扑闪着翅膀从芦苇荡中飞出来，在潘勇面前来一个急转身后向着远方飞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下的芦苇荡里。
阿飞关闭车窗玻璃，阿刚调转车头，他们驱车飞一般离开了高家村。
潘勇听到车驶离的声音，转头看看远去的小汽车，发出一阵惨兮兮的哈哈……哈哈……的笑声。那笑声穿越天际，让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哆嗦起来，长长的芦苇荡、满天的星星、流淌的溪流和路边光秃秃的老树也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潘勇从兜里掏出第52张欠条的备份，借着路灯光又看了看：潘勇欠朝阳酒吧人民币36万元整。
短短两个月，潘勇已经打了52张欠条，合计206万。想想结婚盖的二层小楼加院子38万，一辆大货车55万，磨面坊26万，合计不过119万。如今他把全部的家当输了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务。这一切让潘勇如雷轰顶，不知所措。
曾经身高一米八三非常健壮的身体，此刻摇摇晃晃，完全没有了青年人应有的意气风发，浑身软塌塌的连路都走不稳。潘勇失魂落魄，踽踽而行，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天净沙·秋思》这首名曲：“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02
凌晨两点，潘勇又冷又难受，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摸出钥匙，好不容易才插进锁孔，旋转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院子的朱红铁大门，抬脚跨进院子内。
妻子项珠带着儿子潘小刚正在睡觉。潘勇一进屋，项珠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糟味，她先是不高兴，转而对自己说要相信潘勇。她轻轻地把儿子的腿从身上挪下来，又给儿子盖好被子，披了一件大羽绒服就下了床。
项珠找到保温壶，倒了一杯温白开水，递给潘勇：“先喝口热水吧，我再去给你弄洗脚水。”项珠转身正要出去，潘勇拉住她的胳膊，“珠珠不要走。你坐下，我给你说个事儿。”
项珠退回来，坐到沙发上：“啥事？说吧。”
潘勇虽然醉了，意识还是极为清醒的，他抓着项珠两只胳膊，咕咚一声跪在了项珠面前，双臂抱着项珠的两条腿开始低声地哭起来：“珠珠，我对不起你。我说过要爱你一辈子，给你幸福的。只是现在，我没有这个能力了。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不，确切地说我是负债累累了。”
“喝口水，慢慢说。遇事儿咱们一起来解决。好吗？”项珠用毛巾轻轻地、仔细地擦了擦潘勇脏兮兮的脸。
潘勇开始讲述最近三个月发生的事情。
潘勇说，过去两年开大车运送砂石料的活儿多得干不完，他每日早出晚归干得很起劲。谁知刚赚够买车的本钱，还没有开始盈利，随着公路以及一些建设项目的完成，大车的活儿越来越少了。他非常渴望快点赚钱，到市里买套房子，让全家都搬过去。
三个月前，和潘勇一起开大车的朋友介绍认识阿刚。阿刚西装革履，吃饭也很讲究，开着一辆近百万的宝马7系列，看上去是一个有能力又有钱的人。阿刚说手里正有能赚大钱活儿，潘勇因此动了心。
晚上，他们一起吃饭，大家都很高兴，喝了不少酒。阿刚把潘勇带进了地下赌场。那是潘勇第一次进入赌场，那一晚，他赚了2万元钱，兴奋地一夜没有睡觉。
潘勇还如往日一样早出晚归，既开大车干活也去赌场玩玩。开始的一个月，潘勇赌小的，最多的时候也赚过十几万。
阿刚他们都羡慕潘勇的手气好，建议潘勇玩大一点赌注。潘勇慢慢地胆子大起来了，谁知一个月后就开始输钱，一日比一日输得多。潘勇越想翻本运气越是背。后来，潘勇孤注一掷，一个晚上输了36万。潘勇还有强烈的欲望想要再进去把输掉的二百多万全都赢回来，但是他更明白赌场是个无底洞，极强的诱惑只是糖衣裹着的炮弹，迎接他的只会是更大的灾难，唯有停止才能止损。
潘勇打完第52张欠条时，旁边正好有一把砍刀，他当时很想拿着砍刀把阿刚、赌场老板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砍死，他又想砍掉自己的双手。那一瞬间，潘勇脑子飞速地运转着，他想到了妻儿还有父母亲等等，都还需要他去照顾，他不能犯罪也不能自残，他必须振作起来。潘勇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呐喊：潘勇你个大混蛋！
此刻，潘勇欲哭无泪，他只能继续沉浸在赌博的疯狂中。
潘勇停顿了一下，喝口水接着说：“今晚你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明天，我们先去离婚。家里还有十几万的存款，全部取出来，给我十万，余下你带在身边。我把借乡亲们的款还个大概，并向他们保证剩余借款三年内还清，好让我爸妈在这里继续干磨坊的生意，拖住讨债鬼们。你就和儿子回你娘家去，辛苦忍耐些。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还清这么多的可恶赌债。如果你遇到合适的就改嫁吧，不用等我。我实在不想让你们跟着我活受罪。”
“阿勇，不管等多久，我都会等你再回来再娶我。”项珠伤心地哭着说，“我不想面对哥嫂。我要跟着你，再苦再累，我都不怕。可以吗？”
“傻丫头，我这是逃命啊。如果能带着你，我还能不带吗？那帮催赌债的，个个心狠手辣的，比起哥嫂的刁钻，哥嫂好多了。我出去好好打拼，争取早日还清债务。好吗？”
今夜大寒潮，冬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潘勇和项珠紧紧相拥，低声啜泣，诉说着无尽的冬日苦寒。
03
当鸡鸣唤醒了朦胧的夜，整个村庄还在酣睡之中，项珠和潘勇就起床了。他们像往常一样打扫院落，做饭，吃早饭。项珠骑着电动车送潘小刚去上学。
潘勇的爸妈吃完早饭正要去磨坊，潘勇叫住他们并把赌债的事情以及今后的打算简要地说了一遍。父亲潘涛异常气愤，忍不住拿起棍子要抽打潘勇，潘勇一下子跪在了二老面前，痛哭流涕地说：“阿爸阿妈，都是我的错，让珠珠、小刚和你们受苦了。”父亲抡起的棍子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又将棍子狠狠地扔到很远的地方，然后蹲下来，双臂环抱着脑袋伏在腿上唉声叹气着。
“阿爸阿妈，你们也不用很担心。欠款不是很多，我出去忙个十年八年，顺利的话五六年也就还清了。本想报警的，可是我们目前还惹不起。所以，只能暂时躲避他们。我们全家人齐心协力，一定能够渡过难关。”潘勇接着说，“珠珠与我离婚后带着小刚走，你们想他们也不能去看。只有你们在老家继续开着磨坊，让他们放心能找到人要钱，就不会去为难珠珠和小刚，所以当下也只能为难二老了。夏宇是我信得过的好朋友，你们有什么事情给他说，他会帮助你们的。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别被赌场的眼线看见了。”
老俩口子和往常一样去磨坊忙活。
第二天，潘勇和项珠先到了民政局领取了离婚证书，潘勇又去把大货车卖了并办理过户手续。
晚上，潘勇拿着卖车的钱以及项珠从存款中取出来的钱，挨家挨户还钱。
母亲后来给我打电话说起潘勇晚上还钱的事情。他大概晚上九点到了我们家，潘勇眼泪汪汪地简单陈述了自己的打算：“我欠乡亲们的每一分钱，都会连本带息清偿。你们是帮助我才借给我的，我不能昧着良心。这次先还一大半，剩余部分我出去赚钱再陆续还给你们。恳请我走后，多多照顾年迈的父母亲。感谢你们了。”母亲说她并不担心潘勇是否及时还钱，更敬佩他的为人。潘勇给每一个借钱给他的长辈磕头表示感谢，对于同辈或者晚辈，同样是言语上的千恩万谢。潘勇虽然走了，他给乡亲们却留下了比以往更好的印象。
第三天，潘勇家中就只剩下潘勇父母亲两个人。
一周后，阿刚带了三四个人来到潘勇家中。潘勇的父母亲按照潘勇的安排还了2万赌债，抽了1张欠条，并告知他们：“勇勇出去赚钱了，赚了钱都存着，一张张抽欠条，直到还清为止。希望你们高抬贵手，多宽限些时日，给他赚钱的时间。勇勇还说了，如果不给赚钱的时间，就还不了钱。”
阿刚对待潘勇的父母亲很礼貌，接了钱就走。阿刚开着宝马车呼啸着行驶在高家村中的石子路上，卷起一路尘土。不一会儿，整个村子就淹没在了漫天飞扬的尘土中。路过的人们，不禁张口骂着：“天煞的！”
04
潘勇送项珠娘俩回华市古东县平湾村娘家。项珠的嫂子凡巧远远地看见项珠一家提着大包小包，没等他们进门，就亮起了大嗓门：“哎呦，小姑子也没等去接就自己回来了？咋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嫂子小声点，进屋去说。” 项珠拉着嫂子向院子里走。
项珠把潘勇欠了赌债以及与自己离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母亲、哥嫂说了一遍，并表示来这里暂时居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很快就走。
“我说呢，突然回来就没有什么好事。”凡巧听完，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了，“平日里不见个人影儿，一出事就知道回娘家来避灾了。我们也都是自身难保，咋能照顾得过来你们一大家子呢。”
项珠想起小时候，家里脏活累活都让她干，好吃好喝的却没有她的份儿。日常稍有不顺嫂子的意，嫂子随口就骂。项珠实在无法忍受，16岁那年初中毕业就跟着同学一起到华市打工了。结婚后，她每次回来都是提着大包小包，见到侄子侄女都给一些零花钱，嫂子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如今落了难，只怕嫂子的态度比以前更加恶劣。
十四年前，千方百计想离开这里；十四年后，又灰溜溜地回到这里避难。想到这里，项珠不禁流了泪，内心也打了一个寒颤。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项珠强装笑颜说：“嫂子不用担心，我们也不白住这里，按月支付生活费。等我们一有去处，就搬走。”
“小姑子回娘家住，我这个当嫂子的是外人，我能说什么呀。”凡巧扭着肥胖的身躯绕着项珠和潘勇转了一圈，边转边说。
潘勇嘱咐全家不要对其他人提起赌债的事情，以免节外生枝，对大家都不好。
潘勇安顿完毕项珠母子，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凡巧就让项珠每天早起给一家人做饭，又如以前一样伺候一家老少吃喝拉撒等等。项珠想想自从遇到了潘勇，潘勇和婆婆公公都把她当做宝贝来看待，一日三餐等家务很少用她操心。如今一夜又回到了解放前。项珠越想越委屈，不禁眼泪哗哗地流淌。尽管如此，她还是答应了嫂子的全部要求，毕竟此刻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05
潘勇为了安全起见，先到了距离家一千公里外的格城找工作。他凭借B照、年轻以及勤劳很快就谋得开大车的工作。一辆车一般需要两名司机，潘勇为了多赚些钱，愿意一个人开一辆大车，活路进程并不拖延。大车老板很喜欢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但只拿一个半人的工资，所以很爽快就答应了潘勇的请求。
潘勇合计着月均工资1.5万元，省吃俭用大约十年就可以还清欠款。如果一切都这么进行着，虽然艰苦，生活也算是步入了正轨。潘勇竭尽全力去干好这活儿，车老板也甚是欢喜。
第八个月，天气正值炎热的夏季，潘勇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加油完毕，到一旁的水池边洗脸顺便冲一下脏兮兮的凉鞋。突然，他感觉身后有人向自己走来。凭着敏锐的觉察力，潘勇已经知道了大概。还未等他开口，对方已经亮开嗓门大声说：“勇哥你跑到哪里去了？半年多了哥们都没有找到你。一起喝杯酒聊聊去。”
潘勇知道所谓的聊聊，就是找个地方打一顿或者给钱消灾。阿刚他们一行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人，被他们抓到，顺利逃脱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再说他们整日全国各地到处讨债，碰到也是早晚的事情，索性直接面对。潘勇拧大水龙头，继续冲着凉鞋，直到把脚和鞋子都冲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对着水龙头狠狠地冲了冲整个脑袋。好一会儿才彻底完成。潘勇这才招呼阿刚到一边。跟在阿刚后面的两个年轻的陌生小伙子抡起拳头想要打潘勇，阿刚连忙制止：“不用，老朋友，很守信用。我们聊会，你们忙去吧。”
“哼，算你们识相！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才不怕你们穿鞋子的。”潘勇鼓足勇气非常硬气地说。
“勇哥误会了。他们太年轻，只顾着急了。”阿刚没有了当初骗他去赌钱时候的热情以及和颜悦色，更多了一份理性的冷漠。
“阿刚，我给你说清楚了，我从来没有打算不还赌债。但是你们必须给我赚钱的时间，否则就没有办法还。我自己犯的混蛋事儿，我自己扛着。你们如果让我爸妈为难，你看看我会不会报警。不要触碰我的底线。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人呢。人急了，会杀人的，你明白吗？”潘勇非常正经地给阿刚说，并且瞪大双眼盯着阿刚，让阿刚不寒而栗，连连后退，碰到厕所的墙壁这才停下来。
“这你放心，快一年了，我们只去你家4次，绝对没有为难二老分毫。况且勇哥想得周到，每次都不会让我们失望，刚好抽了4张欠条。我一直敬佩勇哥是条汉子！”阿刚柔声地说。
“你知道就好。等着。”说完，潘勇爬到大车上，把事先准备好的36000元钱拿出来，又抽了2张欠条。阿刚他们临走不忘嘱咐道：“记得每个月都还，要不老大会怀疑的。我们也不好干。得罪了勇哥。”说完，他们开着宝马车一溜烟跑远了。
潘勇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继续上大车赶路送货。
06
潘勇送完这趟货物，立马向老板辞职。潘勇知道，一旦他的行踪暴露在阿刚的视线中，所有的收入就只能用于偿还赌债，再想攒点钱先还乡亲们的欠款或者给老婆孩子的生活费根本没可能。潘勇想想自己干了不到一年，刚熟悉工作并安稳下来，又不得不辞职离开。他气得握紧拳头，骂道：“该死的讨债吸血鬼们，真想弄死你们全家！”
车老板再三挽留，潘勇只说是家里老母亲生病了，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干。车老板只好惋惜地作罢。
潘勇想自己跑出去一千里地竟然也能被阿刚找上，世界还真是小。既然不可避免相遇，那就到距离家近的地方找工作，大不了暴露了再换工作。所以，他打算到妻子的老家华市周边碰碰运气。
潘勇离开家快一年了，一直未敢与家人联系。这天晚上，他趁着夜色偷偷回平湾村看望妻儿。他仅给自己留下千元钱应急，剩余的12000元钱全部给了妻儿。
小刚见到潘勇，立马哭着向潘勇诉说离别的苦：“妈妈买好吃的，都被舅妈收起来。我和妈妈都捞不着吃。我讨要，还会被舅妈训斥说我这么大了还贪吃。小成比我还大就能吃，我为何不能吃？舅妈总是指使妈妈干这干那，柳编赚的钱，还被舅妈拿去一大半。妈妈晚上经常哭。还有，我同学说我是外地人，也都欺负我。爸爸，你带我们走吧，我不想在这里住了。”
潘勇握紧拳头，低声说：“妈的，狗眼看人低。前几年好的时候，对我们啥样。我们就是暂时遇到一点困难而已。他们就这个熊样子。”
“阿勇，你什么时候能带我们离开这里呢？苦点累点我们都愿意，实在不想与哥嫂一起生活了。孩子也跟着受委屈啊。”项珠哭着说。
潘勇没敢告诉项珠自己刚辞掉工作，根本没有办法给妻子提供稳定的生活保障，只能忍着心痛劝说项珠：“暂时还是困难时期，你们再忍一段时间，过了年我再想办法。好吗？”
潘勇偷偷与妻子和儿子短暂小聚后，又趁着夜色匆匆离开。离开前，潘勇狠劲地抱着妻子，亲吻着儿子的小蛋儿。潘勇再三叮嘱妻儿说：“不要对任何人说我回来过！”
“知道了。你也要小心啊。” 项珠和儿子哭得泪人似的点头并目送潘勇离去。
来到华市，潘勇转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内心非常着急。
晚上，潘勇独自一人在宽阔且寂静的公路上闲逛到深夜还全然没有睡意。突然，他听到哭声。微弱的路灯下，前方不远处一辆小型货车歪歪斜斜地停在路边，旁边有三十多岁的女子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正坐在路边哭泣。他想想自己此刻的处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他转身就想离开。可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声让他仿佛看到自己无助的妻子和儿子正眼泪汪汪地向他求救。他没有办法留在妻儿身边，但此刻他却可以帮助眼前急需救助的母子。潘勇犹豫再三，还是折回到女子身边：“妹子，遇到什么事情了？”
女子叫于静，她带着儿子出来配送货物，经过这段视线不好的路段时被别的车追尾碰撞了，货物撒了一地。她当时紧急刹车，车还是因为惯性撞到路边一棵大树上，车是刹住了，人却被撞晕并受了轻伤。肇事车辆逃逸。路上静悄悄的，很少有人经过。不知道过了多久，于静自己醒了过来，才发现货车被撞坏，无法开回家。于是她无助地在路边哭泣，希望有好心人能帮忙。在潘勇之前，也有三四辆车驶过，并未因为他们的求助而驻足。潘勇愿意主动帮助他们，于静很是感激。
潘勇开了十几年大货车，早已练成了半个修理工。他对货车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发现只是车轱辘被撞变形，换上备用胎，其余都是小毛病稍微拾掇拾掇，车就可以正常行驶了。潘勇一不做二不休，又主动开车送他们娘俩回家。
07
于静出车祸的路段距离她家超市只有20公里，他们很快就到家了。于静的父亲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女儿和外孙平安回家，高兴得很，当夜点了满满一大桌子酒菜，答谢潘勇也庆祝碰上车祸有惊无险。他们边喝边聊。聊天中于静得知潘勇是外地人想要来华市找工作。父女两个开了一个超市，近期正准备招聘业务人员采购和配送货物，潘勇刚好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老爷子看着潘勇憨厚诚实，有意试用潘勇，他们一拍即合。潘勇就这样成了于静家超市的业务人员，收入是底薪加提成。
潘勇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幸运得了一个好差事，第一个月就净赚了将近两万元钱。虽然辛苦，多劳多得，越干越有劲儿，心情也越来越好。
于静家的超市在他们共同努力下，生意日益红火。老人把潘勇当亲儿子对待，与他同吃同住。
潘勇与于静一起共事期间，他慢慢了解到于静老公七年前因为欠巨额赌债逃走了。潘勇没有告诉于静他自己也欠了一屁股赌债，只说家住农村，日子特别紧巴，出来打工赚钱。
于静后来还告诉潘勇，她的老公叫赵刚，以前他们在县城开小门市批发部。赵刚被骗沾染了赌博的恶习，输了一百多万。要赌债的三个人堵到家门口，当时他们很害怕，想想之前不及时还赌债也有被杀害的。她就让赵刚翻了窗户逃跑了。谁知道赵刚这一走，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当时于静刚怀孕三个月，如今儿子六岁了。于静说赵刚当过兵，中等个头，身板挺直，眼睛大大的。潘勇感觉朝阳酒吧地下赌场外号“阿刚”的外乡人很像赵刚。想想自己当前尚且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多管闲事，也就闷在心里，伺机解决吧。他又想，如果阿刚真的就是于静的丈夫赵刚，那么自己在华市工作可能就是最安全的。
于静说她父亲是一个很能扛事儿的人。遇到这么大的事儿，她当时就吓傻了。没想到父亲一点儿也不害怕，不仅不逃避，还由着这讨债的把超市的东西搬个精光。然后，父女二人更加努力勤苦地进货、送货。当时正好赶上经济发展好时机，本以为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务，竟然不到六年就还清了。
潘勇去的时候，他们扩了店面，刚从县城搬到了华市商业中心。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于静羞涩地告诉潘勇说：“如果赵刚能回来，我还是愿意接受他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曾经一起打拼过，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浪子回头金不换。对不？”
“是的。”潘勇望着眼前这个瘦小但并不弱小的女子微笑而又充满希望的面孔，她那因为风里来雨里去而变得黝黑和粗糙的皮肤，她一头黑发被随意扎个马尾辫儿，活脱脱一个农村中年妇女的模样。她不停地劳作，走起路来像风，干起活来那麻利劲儿令很多男人都望尘莫及。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她这么一个小人儿，是不是要被藏在家里被宠爱着？潘勇想到自己老婆项珠，这次他离家快一年了，她又怎么样了呢？他想回去，又怕暴露自己的行踪被催赌债的发现，也只能一忍再忍。
08
转眼到了腊月，潘勇在于静家超市干了五个月就赚了十万元钱。刚入腊月，潘勇在儿子上学的镇上租了一套民房，让项珠母子两个搬过去。为了照顾小刚，接上项珠的妈妈同住。潘勇还给了项珠的哥嫂5000元钱，答谢他们对项珠母子一年的照顾，也希望他们继续闭嘴不说赌债的事情。项珠哥嫂图得清净又有钱，自然是求之不得。
过年的时候，潘勇没敢回老家高家村也没有敢到妻儿那里，就在于静家过的年。超市过年的时候更忙碌，潘勇比前几个月赚的钱都多，也算是难过中的小确幸。
夏宇不定期到潘勇家看望二老，过年的时候也去帮忙置办年货等。一切虽然艰辛，也就这么苦苦地挣扎着向前走。
转眼又过了五年，潘勇终于赚够了赌债的钱，也终于敢把自己暴露在家乡的阳光之下。潘勇邀请于静母子到自己的家乡——高家村去看看。潘勇对于静说：“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共事五载，彼此都很信任，于静就很爽快地答应了。
潘勇开着于静家新买的白色奥迪A6，载着项珠母子和于静母子，驱车600公里，回到了离别六年之久的家乡高家村。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潘勇的脑海中想到了孟郊的《登科后》这首古诗。阳春三月，阳光明媚，特别应景。
潘勇提前让好友夏宇在镇上最好的饭店定了三个包间：梅厅、菊厅和兰厅。夏宇提前将潘勇的父母亲接到饭店兰厅等候。
还未到饭店，潘勇就主动给阿刚打电话约他带上剩下的10张欠条赶到饭店，条件是必须一个人过来。阿刚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潘勇到了饭店，先把于静母子安排在梅厅，又把夏宇一家安排在菊厅，然后他就到饭店门厅等候着阿刚的到来。
阿刚开车白色的宝马车呼啸而来，紧急刹车停在了饭店门口，扬起漫天尘土。阿刚下车，整理衣冠，进门。潘勇已经在等候他了，见了阿刚，潘勇并未说话，只是转身直接向前走，阿刚会意紧跟其后。
推开梅厅的门，阿刚怔住了：“静，真的是你吗？”阿刚还未进门就看到分别十二年的妻子以及坐在妻子旁边酷似自己的小男孩。瞬间阿刚欣喜若狂又无地自容，竟然不知所措起来，全然没有平日又狠又利索的模样。
“赵刚，真的是你吗？”于静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西装革履、头发油光铮亮，完全不似当年那个一门心思与她一起经营小卖部的穷后生了，她接着问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你个死鬼，十几年你为啥都不回家啊！”说完，于静哭泣起来。赵刚连忙跑过去给于静擦眼泪。潘勇轻轻关闭梅厅，离开了。
赵刚说，那天翻窗逃走后，本想出来躲避一阵子就立马回去。他身上没有带钱，就这样在街头流浪躲藏了一个月多。有一天，他又饥又疲惫，晕倒在了路边上。阴差阳错地被阿展救了下来，阿展带他离开了华市，来到唐县一个酒吧，他开始当酒吧的侍生。后来，阿展看他聪明机灵，给他一辆白色的宝马车，让他带着几个弟兄讨债，提取一部分酬劳费。他说他心中一直装着于静，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后来不回去不是不想，而是因为没有钱也没有脸。就这样，一晃十二年过去了，越来越不敢回家了。
“你难道不知道人回来了，比什么都重要吗？”于静哭诉着对赵刚说。
“我知道啊，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这么浑浑噩噩过了12年！你就打我骂我吧！”赵刚忏悔说。
……
大结局
回归家庭的赵刚立马改头换面，曾经飘在云端酷酷行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活力的运动装，日出晚归忙碌的身影。
赵刚、潘勇、于静他们共同经营的百货批发超市，凭借他们的努力，又开了两家分店，生意越做越火红。
潘勇用三年时间终于攒了点钱，在华市买了一套按揭的新房。潘勇关闭了高家村的磨坊，将年迈的父母亲接到身边。终于实现了全家人搬到华市居住的愿望。
潘勇整整6年血泪史，赵刚整整12年血泪史，当他们经历了这些劫难终于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再回首曾经的流浪、有家不能归、担惊受怕等等依然心有余悸。他们知道还有很多人没有逃出地狱，也有更多人即将误入深渊，当然也包括他们的儿子。他们想做点什么，让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赢得的平安幸福可以长久并属于更多的人们。
潘勇和赵刚冒着被报复的风险，毅然向警方举报朝阳酒吧地下赌场和华市的多处赌场。警方立即出击查封赌场，并抓捕了阿展等多名赌场的开设人员和工作人员。
又是一年秋天，潘勇和赵刚两家相约来一次为期十天的自驾游。当他们驱车自由自在地奔跑在宽阔的公路上，灿烂的秋阳普照着大地，车载音乐播放着《最美的光》，孩子们和大人一起唱着这首旋律阳光的歌曲，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了这人间的最美的光中。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