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1.花朵与少年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小贤。

  小贤是个非常好看的男生,这种好看我无法形容。你总会脸红,在你笑的时候、说话的时候、哭的时候,你的脸上总会淡淡的红成一片。在太阳下,小贤像朵花,闪闪发光,你的眼睛是双眼皮,笑起来会变成一道弯弯的缝隙,像一片可爱的月牙。

  我跟小贤是在小学的时候相识的。或者更早,因为我们俩都住在红湖,我们俩的爸爸都认识。红湖是个很小的农场,在这里,走来走去,你会发现哪里都一个样:茂盛的果树、丛生的草地、悠长的河堤,还有错落的楼房和养猪场。

  红湖的季节仿佛永远只有两个,夏天与冬天。红湖的人们是不习惯过春天和秋天的,大家只知道天一热了,盛夏就要来了,北风一起,寒冬就要开始了,这两个季节的来临也只是从短袖到棉衣,再从棉衣换回短袖罢。

  一放假的时候,我总会和小贤到河堤玩。对于我来说,在红湖这个小地方,河堤是让我对故乡最亲切的记忆。三月的河堤,到处都是花朵,我们欣赏了一会儿,决定跑下河边游泳,我拉着小贤一起,他却停住了脚步,一边嘀咕:“我不会游泳…”

  “我教你。”我说。

  “我没带泳衣。”

  “这里又没有人,”我笑道,“我也没有带呀!”

  小贤脸红的皱了皱眉,解释着:“我从小害怕水。我4岁时,我爸带我去湖里游泳,他光顾着跟人说话,一松手我掉进湖里他也不知道,我喝了一肚子水几乎淹死……那之后我就越来越害怕水了。”他说完,害羞的笑了笑,他这个样子非常非常的可爱。

  红湖的大人总是这样的,从小就会让自家孩子去做他们那个年纪无法去完成的事。我也是,从小我爸就会让我跟他去果园里帮忙,园里面到处都是鸡和鸭的粪便,被太阳这么一照,整个园子变得又闷又臭,我不肯进去,就被我爸暴打了一顿。

  看小贤坚持,我便不再强迫他,脱下衣服和裤子,一头栽进河里。现在已是春天,河堤里的水还是冰凉凉的,我游到河对岸,从水里钻出来,揉揉眼睛,回过头看见小贤在对面笑着向我招手:“快回来,待会儿要有人来啦!”

  我笑着,多么想跟他说:嘿!游泳其实是我自己学的!可是我没有说,我相信小贤是知道的。

  后来我折返岸边,和小贤在河边坐下,我们俩把两条腿垂到水里,荡来荡去,像河里的两棵植物,看上去十分自在。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异常飞快,我们并肩坐在河边,看着太阳落下西山,白色的群鹤去而复返。太阳落山后,月亮浅浅的印在天上,河面是浅蓝色,只有河心那一点是蛋白色。

  “真美。”小贤望着天,我也抬起头,此时天上已经出现了斑斑点点的星星。我们在湖边待了很久,直到天彻底黑了,月亮彻底将自己的脸露出来了,我们才回家。

2.迁徙

  初一第二个学期,小贤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我问,老师都说了些什么。小贤摸着头,一个一个字地说:“老师说要我住宿。”

  听小贤说完后,一种莫名的伤感我的内心钻出,这件事对小贤来说,当然是属于好的,他成绩好,年年都是免学费,每学期还有两百块钱的奖学金,住宿可以每天上晚自习,没有走读那么麻烦。可是,这对我不利,我太自私了,自私到不想让小贤再和其他人做朋友。

  上课的时候,小贤转过来递给我一张纸条:“你会住宿吗?”我写上:“等我。”

  回到家,我试着跟我爸谈住校的事,我爸骂了我一顿:“好好的住什么宿,咱家离学校近,想都别想。”

  我只好默认现实,小贤像只候鸟,把它的栖息地迁到了学校。我知道自己让他失望了。那段时间之后,我们好久没有说话。如我所想的那样:自小贤搬进学校,他身边的朋友已越来越多。

  我懊恼着,只好去寻找其他的“小贤”。却发现小贤早已活在了我的生活,我不能没有他。他在我心里的位置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我跟小贤的友谊止步于2017年的暑假。暑假的两个月,我离开红湖,去到中山,到了妈妈身边。我想,迁徙的感觉原来是这般奇妙的,清早我还在红湖,还在自己的床上睡觉,忽然,傍晚就跑到了中山,坐在妈妈工作的地方喝粥。

  我到中山一个月,跟我妈谈话不到十句,过来我才知道,她的时间跟我已完全颠倒,每次听到妈妈凌晨四点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我都想流泪。我为她感到累,我为她感到困倦和疲惫,为所有流浪在外的人感到寂寞空虚。在偌大、没有人认识彼此的城市里,我们就像流浪的孤儿,非常的孤独寂寞,像溺死在死水内,渴望有人能将我们拉上岸。后来,我发现自己在中山过的日子,心里想的全是红湖、小贤、爸爸、奶奶和姐姐。末了,这种想念开始越来越浓烈,最终变成一种叫思念的东西。直到我在迁徙来中山的第五个星期,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开始急切地想要回到红湖,看看那条可爱的河堤,再去找找我的小贤。

  在回去的前天,我鼓起勇气发信息去问他:“咱们和好吧。”

  他回:“只要你肯再理我,我们随时和好都可以。”

  那天傍晩,风是暖的。我牵着妈妈的手走在路边,第一次觉得中山这座城市也会变得安静、祥和,像红湖的深夜,有蟋蟀和各种昆虫窸窸窣窣的叫声。我抬头望着天,天上突然划下颗什么东西,眨眼间,又有一颗从天上划下,我惊叫,跟妈妈说,看,有流星!

  那天,我许了三个愿望:

  “家人平安喜乐。”

  “世界和平。”

  “我和小贤永不分开。”

  回到家的当天下午,我急急忙忙地跑去小贤的家,猛拍他家的大门,想告诉他一个又一个秘密。他开门发现是我,有点惊讶,我笑着握一束花,天空是白色:“你知道吗?我整个暑假想的都是你。”

  暑假过完后,我们俩上初二,我们又回到了从前,却做着比从前更美好的事。在学校里,我们俩一起上课,一起背书,一起谈心。小贤说毕业以后想去一次海边,我俩已14岁,从小到大,大海只活在了我们的幻想中,我们幻想海的样子:自由的海鸟、金银色的沙滩、一片片洁白的海浪,海边的风很大,在夏天的时候,人们在岸上喝啤酒,吹着凉爽的海风。仿佛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无忧无虑。

  之后,大海成为了我跟小贤最美好的向往。

3.圆月弯刀

  初二的生活过得异常戏剧化,我认识了两个奇怪的同学。刚开学的那个月,班上转来了一个男生,我觉得他非常奇怪。

  “我叫丘海鹏。”他介绍自己的时候,板着张脸,非常冷漠地说一句,把满脸热情的班主任弄的很尴尬。我看着他,发现他身上完全没有新生刚来报道的羞涩感。老师安排他坐在我跟小贤后面的位置,他板着脸走过来,把书包放好,坐在了我俩的身后,我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此时,他已经在做练习题。

  丘海鹏整个人都比别人小一号,脸还不如一只肥猫的脸盘大。脸色苍白,像个透明玻璃杯。他从来不笑,也不合群。平日里,他总是绷着脸看书、写题、吃饭。有时候上晚自习,老师不在,大家会尽情的放肆说话,我们声音大了,他抬头就骂。他连老师也敢骂,只要他听不懂,立刻就把老师骂个狗血淋头。可是,他的成绩非常好,我怕他是吃了兴奋剂,除了语文,他每一科考的都是一百。

  班上貌似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就算先前还有,他把别人借他作业抄弄不见本子不赔写到日记里后,也没有了。但他好像也无所谓。

  有一次,我跟小贤看课外书,被丘海鹏发现了,我们不知道踩中他哪条尾巴,他之后就把这件事写进日记本,然后交到老师手上。老师就把我调走了。

  小贤安慰我说:“就算我们不坐在一起,我们还是一样好。”话虽如此,但我还是不满丘海鹏的做法,他这种行为,就像个小偷。

  翌日,体育课我装病待在教室看小说,突然跑进一个人,是丘海鹏。他看见我也在,脸红了起来,我肯定他也在装病,所以才心虚红起了脸。不过,是我想太多了,我看见他的怀里捧着一本三毛,我的老天,他也喜欢看小说吗?他居然喜欢看三毛!我当时非常震惊。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开口问了一句:“你也喜欢看三毛吗?”

  “是…是的。”

  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说话断断续续的。

  “哈哈,这有什么的,文学社的人还在看琼瑶呢!”我笑。

  “你不会告诉老师的…对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老师?”我疑惑。

  “真的吗?!你真的不会告诉老师吗…?”

  “当然。我可以发誓。”

  “谢…谢谢你。”他捧着那本三毛向我鞠躬。

  天啊,丘海鹏居然向我鞠了一个躬!我非常怀疑当时是不是他本人。关于丘海鹏,我想,我知道只是他的表面。世上没有人一个人会懂他。

  丘海鹏转来红中不到两个月,班上又来了一个插班生。是一个满脸粉刺、个头粗大的大男生。

  “各位好,我叫刘伟,以后请多多关照。”他站在讲台介绍自己的时候,嗓门洪亮,一身正气,活脱像个军人。

  刘伟有一次跑来问我借书:“你有没有武侠书?”

  我纹着眉头问他:“武侠书是指…?”

  “就是…江湖英雄。”

  “哦!是不是金庸?”

  “对!就是金庸!”

  我想起家里有一本《射雕英雄传》,便答应第二天早上带来给他。后来我把《射雕英雄传》给了刘伟,他看完之后说,我开始练功了。

  “练的什么功?”我迷惑。

  “就是这个,”刘伟跳起来,一只拳头向我一伸,“功夫。像书上写的那样。”

  我被他吓了一跳:“这真的能行吗?”

  “你可别不信,我姥爷家有本《武林秘籍》,上面记载全是与功夫有关的东西!等我练成之后再细细给你表演。”

  我拍手叫好,只是不想灭了他的热情。

  之后刘伟真的开始练功了。他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我时常看见他们在学校树林里练功,手上常带疤痕,练的是铁砂掌,学校附近的树都被他们一掌一掌拍死掉。如果一个男生,每天神经病一样在学校操场上踢腿,一趟十个到头,再回来再踢十个,每天踢六百个来回,那他就是在练下盘。还有半夜不睡,在宿舍里练站桩的,把起夜的兄弟吓得尿在裤裆里。刘伟后来对我说,我开始夜晚打坐,凌晨踢腿。

  我问他:“难道你不累吗?”

  “我们现在风华正茂,为了梦想,值得!”

  这时我忽然发现,在刘伟被粉刺毁掉的脸上,还有一双深不可测的悲悯眼睛。

  刘伟坚持了一年,初二下学期,学习紧张,他仍然晚睡早起,夜晚打坐凌晨踢腿,瘦得只剩下一架骨头,眼睛里却像有一千瓦的灯泡在烧。最后他被家长领走。那天下午,他在教室门口跟我们当胸一抱拳,朗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我突然发现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刘伟融化得形销骨立,长手长脚,风吹起他的衣裳,衣服下摆空荡荡,像一只失群白鹤拍打硕大孤兀的翅膀。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听说他疯了。

  邻近初三,大家日子都很难过。有个星期三,快放学的时候,校长让我们起立,出去,不准带一本书,“今天星期三,咱们要搞一次大扫除。”他点取几个心腹的男生(包括丘海鹏在内),喝道:“你们留下来搜。”

  校长一声吩咐,几个男生如狼似虎地倒腾书桌和抽屉,凡是课外书都扔到地上,从男生课桌里也搜出来不少言情小说,居然还有少量色情杂志。最后都扔到院里,点火,烧了一下午。第一次,我对校长感到强烈不满。但我最痛恨的还是揭发的人。一定有人往教导处里投举报信了。

  当时许多人怀疑是丘海鹏。但我不信,因为他的书也被扔进火海里了。

  后来大家孤立丘海鹏,但他本来也没啥朋友,也不注重外表,整天穿同一件衣服,天气热的时候一身汗味。

  我去过丘海鹏的家。那是在焚书的第二天,他在学校厕所里受到了惊吓,课都没上完就跑回了家。下午我和小贤逃课去看他。他家在学校附近那片像地洞的平房里。最外有个太平房,听说医院一死人就会把尸体推到那里放着,我便跟小贤壮着胆子跑过去,从太平房通往里屋的路以前是堵墙,直接被人掏了一扇门大的窟窿。里面有两间屋子,堆满许多纸箱子。我们俩随便坐在一个方便面的箱子上,丘海鹏看见我们,有点不高兴,刚开始时,看也不看我们。

  丘海鹏的爸爸对我们俩特别热情,看见我们还拿糖给我们吃。他爸爸跟我爸一样,在红湖这小地方管一片果园和鱼塘,他妈妈呢,他妈妈到外地打工了,一年才回一次。丘海鹏的爸爸还问我们:喝不喝茶?喝茶是大人才有的待遇,我觉得他比红湖的每一个大人都还要尊重小孩。所以丘海鹏说自己恨他时,我很震惊。

  丘海鹏的爸爸平时很闲,总会叫人到家里打牌,夏天果季时,他们才会紧张。丘海鹏对我们说:“我爸每天都打我,我每天放学回家都要煮饭。我爸每次都会把房间弄的非常脏,那些来打牌的人个个都是烟鬼,邋里邋遢的,每次一进去,房间里全是烟,一群无头的人在烟雾里打牌,跟鬼一样。他们玩完后,又要我来收拾。”

  我们不信,他爸个头高高的,嗓门很亮堂,唱歌很好听,有次镇上搞艺术节,他爸被抽调出来,参加比赛的时候穿着一件咖啡色排扣西装,头发梳得光光的,唱完深深一鞠躬,特别优雅。所以我对丘海鹏说的半信半疑。我爸也打我,但都是我因为我考试成绩差,不写作业,我相信没有不爱孩子的父亲。但丘海鹏成绩很好,为什么也会挨打?

  那天我们坐了一小会儿,丘海鹏就把我们赶了出来。他说他家不好玩,要带我们上果园。我们只好跟在身后任由他的安排。

  我们抄着小路,来到了果园。丘海鹏说:“我给你俩摘杨桃吃吧。”话刚落,他就蹬起腿跳到了树上,然后在树上忙着摘桃,“我的轻功都是‘弯刀’教的。可惜他被退学了。接着桃哩!”此时的丘海鹏不像平日的他了,他现在开朗大方,至少他现在会笑,像另一个人溜进了他的身体。

  我跟小贤一面接桃,一面疑惑不解:“弯刀”是谁?丘海鹏一个轻功从树上跳下来,努努嘴,“‘弯刀’就是刘伟啊。他没有告诉你们吗?”

  我们摇摇头。后来听丘海鹏说,他和刘伟结拜了,学着电视剧里的仪式,喝结拜酒,说誓词,谈江湖险恶。可惜他们俩再没有见过面。

  丘海鹏还对我们说,他未来的志向有三:一是将来当个作家;二是数学家;三呢,是成为一个企业家,将来可以发展农业,让故乡富裕起来。

  我们坐在高高的土丘,艳阳照在丘海鹏那张刚发育的小脸,额头有汗和痘痘,他浓眉大眼,开始长胡须,他已经是一个小男人了,却有着三毛的倔强。

  那天,风很暖,快要把我们蒸发掉了。

  丘海鹏后来不再来上课,他说他要走了。我们向他告别,他在太阳底下笑着,随至被风吹得愈来愈远。他们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像台风刮过,剩下的,是一片模糊的荒无。

4.告别

  初三第二个学期,小贤不住校了。我问小贤考哪个学校,他摇头说不清楚。邻近中考,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同学们翻着各自的职高招生手册,老师的讲课如同传销洗脑。

  我上课越来越痴呆,越来越困,时间好像永远也不够用。我爱上了画画,报了美术,回到家面对的是爸爸没完没了的唠叨:“这个学期要中考了,你给我好些念,念不了高中就滚回家养猪吧!!”每次听到我爸的唠叨,我都想一了百了。

  六月初夏,我跟小贤约好暑假一起去旅行。

  这个约定成为了让我活到七月的“救命恩人”。

  时间越飞越快,到了中考的日子。我居然碰到了丘海鹏,他变了,变得爱笑了,也高了不少。刚看见我时,他也有点惊讶,然后笑声停止,严肃的咳了两声:“你居然睡过了一场英语考试!!”

  我呆住,才发现他跟我同一个教室,便惭愧的笑起来:“你跟我同教室?!”

  “你以为呢?”他也笑了。

  后来我跟他有一句搭一句地说着话,丘海鹏说我准备搬家了,爸爸病了,要到广州治病,暑假就走。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少了那层清澈的河水,伪装了这么久,他大概也累了吧。

  “我要回宿舍了,再见,晓军。”他说再见却像在做永远的告别。留给我的,是他年少的背影。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趁着他还未离去,我想把他告诉他:“嘿!丘海鹏!”

   他回头。

  “还记得他吗!是他呀!他在塘山精神医疗中心!!”我用力喊着,他点了点头,跑着离开了。

  是的。我曾经去看过刘伟,他真的疯了。被父母送进精神病院,关在只有一张床的房间。看见我时,他好像还认得我,对着我笑,喊着“兄弟好!江湖险恶,要不要与我一同闯江湖”。他的脸是一个一个坑坑洼洼的洞穴。

  是啊。那是被青春期的粉刺毁了的脸庞。“弯刀”已不再练功,却还瘦瘦高高。而我对他的印象却还停留在初二的时候,那个风华正茂、抱着拳头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的少年。

  “圆月”“弯刀”他们都已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们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又都纷纷扬扬的离我而去。

尾声

  

  

  中考完,我们立刻收拾行李,连夜坐火车离开了廉江。在车上,我跟小贤说,我上不了高中了,我敢肯定。小贤笑,这不是你最爱的吗?

  

  

  “我对不起我爸妈。”我看着小贤,“我不信你没有。”小贤也看着我,他的眼睛像水一样清澈,“我也有过,但我知道爸妈是理解我们的,我不信世上哪个父母是不能够理解子女的。”小贤的声音温柔地像粉红棉花糖,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只是闭着眼,耳旁是小贤的说话声和笑声,梦里是彩虹色。

  

  

  在我们到达雷州半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此时正值人气高峰,沙滩躺满形形色色的人,男人裸着光膀,女人穿着泳衣和比基尼。我们穿着衣服站在人群中不着调,反而跑调。

  

  

  “我们应该像他们一样放开!”小贤突然来一句。

  我们背着背包找到了换衣间,左女右男的标示让我想起了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我跟小贤走进去,人们站的站,坐的坐,互相更换泳裤。我拉着小贤的手,找空间,发现已经挤满了人。有的人把包和袋子摆在地上,有的人把衣服内裤直接放在墙挂上,有的人在吐烟圈,有的人当着全部人的面把内裤直接脱掉脚跟,毛绒绒的下体拉聋在两条大腿之间。我跟小贤互相对视一眼,决定了!我们找到一个角落,我先换下衣服和裤子,再换上泳裤,一系列下来,再到小贤,小贤在我耳边低语:“我这是第一次在外面换衣服…”我看着小贤,他的脸又红起来了,我知道他是怎么了,像小时候我第一次被爸爸逼着学游泳的样子,但也没有人会在意,只是自己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因为那道坎是本能的,并不像人人说的:没吃过猪肉都见过猪跑。也不是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喜欢把自己的身体露在同性面前,也不是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女生,也不是天下所有的女生都爱男人。

  

  

  我轻轻在小贤耳旁说:“没事,有我在。”我背着人群,小贤靠着墙,脱下衣服和裤子,再穿下泳裤。我看着赤裸上身的小贤,皮肤白得不像红湖人,更像一只只摆在甜品店里的奶油蛋糕。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点奇怪,脸热得不像话。

  

  

  “我换好啦。”小贤笑,“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小贤怕水,我说,“我愿意和你在岸上。”

  

  

  他拒绝,“不,我也愿意和你一起下水。”便拉着我的手跑到海去,我们在海浴奔跑,海鸥、浪花、人群被甩在身后。此时此刻,我们的世界没有其他人,有的只是大片的、无边无际的海洋,有的只是一匹匹、洁白放肆的海鸟。在那片陆地上的天空,有那么两个少年,他们肆意横行像一匹白马,悠悠地跑向远方。

  

  

  野累了,我们停下脚步,身后一路上都是我们的脚印。我们坐在沙滩上,风是凉的,汗也是凉的。

  

  

  “过完暑假,我又会高了。”我问小贤,“你多高?怎么看起来跟我差不多。”

  

  

  “胡说!”他站直身子,比坐在地上的我高出一个肩膀,我感觉到他身上独特的体味,“喔,原来你有这么高。”我说着,站起来亲了他的嘴。

  

  

  

一稿于2019.04.26

  

  

二稿于2019.09.12

同志三部曲之二

同志三部曲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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