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非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到我所在的小学,学校担心人群过于密集爆发传染病勒令封校禁严。
婉婷姐拉着我躲过班主任的层层搜查后,我们坐在教室的门口婉婷姐吵着让我给她讲鬼故事。在此之前我已经把所有看过的林正英的僵尸片都给她叙述了一遍,现在只好讲些听奶奶说过的坊间传言了。
“我们村子里有个小孩,水性 特别好,经常下河游泳,有次去河里洗澡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村里一个大人在河边清洗竹蒌的时候把他打捞了出来。他父亲在外打工,小孩出事不久他就回来了,也没人通知他,只听他说那天晚上他听到墙上有个满身是血的身影在叫他'爸爸'……”
婉婷姐像往常一样紧紧的抓住我的袖口,但又很兴奋的看着我。其实婉婷姐胆子特别小,一个人连夜路都不敢走,上次她同桌拿了一只胶皮做的假蛇就把她吓哭了,但就是喜欢听我给她讲鬼故事。
还记得刚分班的时候,报到的比较晚,去的时候班里坐满了人。四下里搜寻只剩下一个女生旁边空着,她挥手招呼我过去,我怯怯的坐在她旁边,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我叫吴婉婷,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来这么晚……”得知我也姓吴后,她高兴的说“兴许五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人,看你样子应该没我大……”非要让我叫她姐姐,无奈只好叫她婉婷姐,其实婉婷姐比我还小一个多月。
婉婷姐给我讲了很多她们家里的事,作为回报我给她讲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最后婉婷姐偏偏认定了鬼故事。每次都是在课间操的时候,我们俩偷偷躲到办公楼后面的树林里,那时候叙述故事的能力很差,经常将一些情节讲岔,不过都不影响效果。
后来我们俩被门卫大叔带到班主任家里,那个年纪还不存在早恋一说,不过我和婉婷姐都被逼着喝了一大碗绿豆汤。
小升初的时候,我们一起进了同一所中学。分班的时候我死皮赖脸的要和婉婷姐在一个班,并且如愿以偿的又坐到了一起。
在班里认识了小伍兄和大壮同学,小伍一表人才,就是调皮贪玩,上课没有不迟到的。大壮是我们班长,整个一黑脸大汉,一到自习课时候就把花名册摊开,搬把太师椅往讲台上一坐,吼一嗓子“谁再说话小心榜上有名!”我就和婉婷姐趴在桌子上偷偷的看漫画书,然后一到上课,她睡觉我替她打掩护。
自从把婉婷姐介绍给他俩认识,他们俩都起了贼心,不过都没怎么有贼胆。
初三那年,家乡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自然灾害,狂风骤雨,几十年的老树被连根拔起。那天晚上我趴在床上,看着映在闪电上如注的暴雨,彻夜难眠。
第二天傍晚,雨还在下,小了很多。婉婷姐被一个阿姨领着进了教室旁边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婉婷姐的眼神里失去了平日的光彩。
我正替她整理昨晚被狂风吹乱的试卷,婉婷姐把我拉出去很平和的说道,我刚刚退学了。我给我妈妈说了,明天再回家,你能再给我讲一些鬼故事吗?
雨又大了起来,我们像过去的那三年一样,翻过操场的围栏坐在主席台的墙角,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喝过酒吗?陪我喝点吧。”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两瓶。拧开后径自灌了一大口,还没等我开口就哭了起来。
“从小到大就没人陪我真正的说过话,我妈的兄弟姊妹比较多,家里也不怎么重视,嫁给我父亲后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家里传统观念很强,奶奶一直希望有个孙子,为此没少奚落过我妈,上个礼拜他们刚办理了离婚手续……”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默默地吞咽着瓶子里刺鼻的辣气。 这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突兀的让人不知所措。
“你是唯一一个一直给我讲故事的人,其实我特别害怕听鬼故事,不过看你讲故事时候的气定神闲我能体会到一种安全感,每次抓着你衣袖的时候是我最放心的时刻。你这人外冷内热,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以后我走了,要多交些朋友。
恐怕我这一走是再也见不到了,说好了,从明天开始谁也不许去打听对方的下落,但是你不能把我忘了。你是我最真挚的亲人!我们都要照顾好自己……”
后面我就感觉脑袋涨涨的,也不知道婉婷姐还都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自己枕着婉婷姐的背包,身上披着她那件卡其色的外套睡着了。旁边多了把雨伞,外面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婉婷姐就这样再也没回来过。我依稀记得婉婷姐说过,不要忘了对方也不要去寻找。
后来我把背包和那件卡其色的外套以及我初中三年的所有日记都埋在了我们小学经常讲故事的那片树林。雨伞被我小心翼翼的珍藏着,每次下雨我都把它包好放在书包的最深处。我用过的雨伞换了好几把,唯独婉婷姐给我留下的那把一直完好无损。
中考结束后,被小伍和大壮拉进了网吧,听他俩说现在新出了一个聊天软件叫QQ可以和千里之外的陌生人聊天。一瞬间我想到了杳无音讯的婉婷姐,如果当时我们知道QQ该有多好。我也申请了一个QQ号,不过没加过一个好友。每次登陆QQ时我都希望那空白的好友栏能出现一个叫婉婷姐的名字……
考上大学那年带着那把雨伞离开了那片树林。
11月8号,光棍节前夕,跑到街上静静地观察着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我盯着商场里的一件卡其色外套正看的着迷,一个身影从身边飘过。我猛的转过头喊了声“婉婷姐……”那人回过头,看了我好大一会儿。
“小钊……”
“你怎么会在这?”我们俩不约而同的问道。
“我考到了这里的大学”
“真好,好长时间没见了,一起去转转吧。”
婉婷姐当年的那两个羊角辫扎成了一束浓黑的马尾,眼神里多了份慈祥,越看越像当年带婉婷姐退学的那个阿姨。
我们走过电影城,影院正上映林正英的《僵尸先生》,原来今天是林正英去世十七周年纪念日。
“听你讲了那么多年林正英的僵尸故事,还从来没有看过,一起去看看吧,这个故事你给我讲过,走吧,陪我去检验一下你讲故事的水平。”
除了吃惊我再没有别的情感。
第一次去影院的我像个孩子般被婉婷姐领着。
“我记得你当时给我讲的时候九叔只有一个徒弟,这里怎么是两个?”
“当时为了给你讲故事我去影像店一次租了很多碟片,那时候没怎么有零花钱,一次性就看完还回去了,好多剧情都记岔了。”
“谢谢你一直都还记得我。小钊,我结婚了,我老公就在这工作……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好多年没听你讲过鬼故事了,你再给我讲一个吧……”
“九叔在我们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在我们的故事里一直活了七年,其实我最怕看的就是恐怖片,我从初中一直锻炼到现在终于不再害怕了,但还是晚了点……”
说好了不去寻找对方但却没想到能再次见面,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曾经迷失但已经成长了的故事里。
回到学校看着手机里那个曾经期待已久的名字,拨通后听着话筒里“嘟……嘟……”的声音,忽然意识到九叔已经去世十七年了,所有的故事都已经成了回忆。挂断电话后“婉婷姐”再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