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的杨树都已抽出嫩芽,远远望去一片鹅黄浅绿。池塘西头有几个老柳树,比杨树抽芽要早些,此时早已是万条垂下绿丝绦。如同大姑娘的秀发,被二月春风这把无形的梳子梳得柔顺妩媚,婀娜多姿。
郭晓满还是那件老棉袄,前襟和袖口早已油光锃亮看不出原来的花色。话说他的爸妈在山西卖衣服,倒是经常给他寄来新衣服,无奈郭大奶奶全都锁在柜子里,舍不得拿出来给他穿,还说小孩子家家有件衣服穿穿就行了,穿那么好干什么。那些新衣服锁着锁着就小了,郭小满的爸妈偶尔回来时,郭大奶奶再从箱子里掏出这些新衣服让她儿子媳妇再带回山西去卖掉。郭小满对穿着上倒是从不在乎。真就像他奶奶说的那样有件衣服穿就行,只要不露屁股就好。
寒假后开学不久的一天,放学后,郭小满穿着那件穿了一冬天的棉袄,背着那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书包,百无聊赖的走在池塘边上。
夕阳的光辉洒在微波粼粼的水面上,跳跃着橙色的光点。一群花褐色的鸭子优哉游哉浮在水面上,时不时把头伸进水里,屁股和两只蹼掌朝天,扑棱棱的蹬着,半天鸭头浮出水面,鸭脖子一伸,美食早已吞进腹中。一只鸭子踩着水站在水面上,伸直脖子高昂着头,用力扑扇着翅膀,嘎嘎叫了几声,引得一群鸭子都纷纷效仿,一时间水中央嘎嘎声音不断,波纹碎成一片闪亮的金子。
郭小满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坷垃,用力向鸭群掷去,一处水花应声溅起,鸭子们被吓得一齐嘎嘎嘎向对岸游去。
绕过池塘的北岸,转个弯,来到池塘的西岸。郭小满走到那几棵老柳树下面,抬头看了一会儿。伸手抓住书包带子,上身一缩,把书包从斜跨的肩膀上取下,随手往地上一扔。两手攀住其中一棵老柳树的树干,一提劲儿,双腿向上一跳,缠住树干,转眼间像只猴子一样噌噌噌爬了上去。
郭小满选了一个树叉,以一种舒服的姿势靠坐着树叉中间,开始折附近的柳枝条。折了一根,看了看,不好,扔了下去。又折了一根,还是不满意,又扔了下去。不得不说郭小满就是个破坏狂,一会儿功夫,他所在的周围能触及到的柳枝已是狼藉一片,柳树下面的水面上也横七竖八地落满了如同残肢一样的柳枝条。
他在干啥,他在做柳笛。他折下一根手指粗的柳枝,从头看到稍,终于满意了。便粗鲁地撸掉上面刚刚冒出的嫩芽儿。从口袋里掏出小刀,歪着头在那根光滑的柳枝上转着圈子割啊割,柳条被割的一节一节,像是竹子一样。
郭小满满意地看着那根柳条,像是看着一件艺术品。粗糙黢黑的小手用力将柳条一拧,一节节柳皮松动了。郭小满吸了一下鼻涕,半张着嘴,小心的把这些松动的树皮从柳枝上撸了下来,拣出一截没有节点相对光滑的,把一头捏扁,用小刀轻轻刮去一层外皮,像是高级香烟的过滤嘴。
郭小满把这支香烟的过滤嘴在嘴里咂吧了几下,腮帮子一鼓,一声悠扬的笛声从那截细细的柳皮管子中冲了出来。
郭小满很满意,把它装进裤兜里。接着又做了几个长短粗细不同的柳笛。
长短粗细不同的柳笛发出的声音也不同。粗一点的声音低沉幽咽,细一点的宛转悠扬,不粗不细的温柔中听。郭小满倚靠着树干半躺在树杈上,一条腿耷拉在下面晃荡着。他眯起小眼睛认真地吹着这些柳笛。一下低沉,一下婉转,一下尖锐。低沉的如泣如诉,婉转的悠扬如歌,尖锐的如同鸽哨。郭小满半闭着眼睛,鼓着腮帮吹得满脸通红,吹得额头青筋凸起。柳笛声声阵阵,洒落在一池春水。
“郭小满,帮我折根柳枝!”一个脆亮的小女孩的声音打断了郭小满的笛声。圆圆脸的小丫头喊道。
郭小满停止了吹柳笛,睁开眼睛,向树下岸边俯视,下面几个仰着头看着他的都是低年级的小毛丫头。说话的是一个圆圆脸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郭小满有点不想理,可是他看到了远远走来的谷雨和白露,还有几个同班的男生。
“给你,够不?”郭小满折断几根柳枝,扔了下去。
“再来几根吧,要长一些的,我想编个柳条帽子呢!”圆脸小丫头贪心不足。
“我也要!我也要!”另外几个也喊道。
“都白喊,小毛孩子真烦人,等一下哈,这边没有了,我到那边去折。”郭小满向另一支更高的树杈爬去。他看到谷雨和白露越走越近,她们正在嬉笑着说着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他。
越高枝干也就越细,郭小满爬到了一根分枝干上。那根树枝似乎有点撑不住郭小满的重量,沉沉地低下了头,下面就是池塘的水面。郭小满毫不在意,继续向前移动。此时他的心里有了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
他趴在树干上,像只壁虎。一只手抱着枝干,一只手用力将细细的柳枝用力扯下来。扯一下,承受着他身体的那根枝干就坠一下,像弹簧一样,一弹一弹。
在树下面等着的柳枝编帽子的几个毛丫头见状,竟高兴得哈哈笑着拍起手来。“郭小满,加油!”圆脸羊角辫喊道。另外几个小丫头也跟着拍着手喊“郭小满,加油!”
郭小满被这几声加油一喊,心里顿时充满了力量,一时间心情飞扬起来。此时的他感觉自己像个杂技演员,台下万人瞩目,他在台上做着各种惊险的动作,引得台下尖叫连连,掌声雷动。
骄傲和感动溢满了心间,他故意顿了下身体,枝干被重量压低,眼看要触到水面,岸边的小孩子一阵惊呼。
谷雨和白露被这边热闹声吸引,远远就看到郭小满像个猴子一样在攀附在柳枝干上一荡一荡。眼看要垂到水面上,但又不着痕迹的弹了上去。
郭小满沉浸在下面几个小丫头的惊呼和拍手中,此时的柳树已经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谷雨和白露一干同学走的越近,他荡的越起劲。兴奋和期待让他失去了理智,树枝根处已经开始吱呀作响,他仍在那荡啊荡啊,弹啊弹啊,越荡越低,越弹越高……
咔嚓!扑通!
在谷雨和白露正好走到柳树旁边时,树枝断了。郭小满在他们张大的嘴巴惊吓的眼神中掉进了池塘,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岸边一阵惊呼,郭小满挣扎着在水面上露出湿漉漉的脑袋,嘴唇冻得发青,牙齿咯咯作响,吸饱了水的棉袄棉裤几乎要将郭小满坠下去,两只手只有不断地拍打水才能浮在水面上。
站在岸上的同学看着郭小满落水狗的样子都不友好的笑了,郭小满爬上岸哆嗦着嘴唇打着冷战也跟着一起笑,那样子看起来更加滑稽可笑,同学们笑地更欢了。
郭小满终于以这样的方式赢得了一次同学们的瞩目,他感到很满足,很快乐。
春寒料峭,池塘水的冰渣凉,郭小满烧了三天。
郭小满第四天来到学校时,想着他们会围过来问他那天的感受,或是指着他再笑一次。但是没有。郭小满的再次出现就像四天前一样平静和可有可无。男同学们玩斗鸡仍然不带他,女生们在玩跳皮筋时看到他走过来还是赶紧躲得远远的。
那天在池塘边笑地前仰后合的同学们似乎都忘了那天的事情。郭小满差点以生命换来的瞩目像是一个梦,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郭小满开始怀疑那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象。他那颗麻木的心第一次感到了一种空空的深不见底的难过。
作者碎碎念:
今日立春,大年初七,2017年的第一个节气。一个春节吃吃睡睡,脑子都要肥腻的转不动了。
终于在床上睁开眼睛,想想这部小说就是以节气命名。今天怎能不更文呢?
一年之计在于春,在此万象更新,万物复苏的季节,怎么可以再懒下去?
一骨碌爬起来,打开电脑写了六千字。
今天先更一节,也许不会有人看到这里,不过没关系,我写到这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