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让我告诉你她很抱歉

作者弗雷迪克 巴克曼是一名博主、记者以及专栏作家。

巴克曼2009年结婚,次年成为父亲。2012年的同一天出版了自己的两本书:小说《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非小说《我儿子需要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巴克曼凭此被票选为瑞典2013年最成功的作家,小说更是被改编为电影于2015年12月上映。《我奶奶让我告诉你她很抱歉》是作者的第二本小说,照例成为瑞典的头号畅销书。目前这两本小说在世界已经有超过25种语言的译本。

章节节选(译文)


所有七岁的孩子都可以成为超级英雄。事实如此。

任何有异议的人都应该去检查脑子是否有毛病。至少爱莎奶奶是这么说的。

爱莎年满七岁,快八岁了。她知道自己不像寻常的七岁小孩儿那么乖。她也知道自己是另类的存在。校长叫她不要那么有个性,这样才能和同龄人打成一片。在她纠正大人们发错“似曾相识症”的音或经常弄错句末该用“我”的主格还是宾格时,大人们总说她年少老成。其实爱莎知道,他们只是换了种方式表达她小小年纪,就这么讨厌的想法而已。

他们当然不会说她“自作聪明”,只能苦笑着对爱莎的父母这样说到。就因为才七岁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家都觉得她似乎是有精神病,要么就是不怀好意,故意让他们丢脸。这就是为什么她只有奶奶这一个朋友,因为学校里那些七岁的孩子就是一群七岁的傻子,爱莎跟他们不一样。

奶奶叫她不要在意这些傻子怎么想的。因为所有优秀的人都与众不同,超级英雄就是。毕竟,如果超能力唾手可得,那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了。奶奶七十七岁,向着七十八岁迈进。她也不怎么擅长应对自己的年纪。你当然可以看出她老了,因为她的面孔就像塞到湿鞋里的报纸一样,皱皱巴巴的。人们不会嘲笑她年纪大。但是人们偶尔会对艾萨妈妈说她“有活力”。

每当有人这么说,妈妈看起来都既担心又生气,只能叹叹气,问这次她又得赔多少钱。又或者奶奶在医院吸烟,弄响了火警报警器,保安过来叫她把烟灭掉的时候,她却大发牢骚,说:“现在什么事儿都这么上纲上线。”又或者她在阳台的正下方属于布莱特·玛丽和肯特的花园里堆一个雪人,还给它穿上成人的衣服,弄得雪人儿就像是从房顶上掉下来的一样。又或者在一群带着眼镜的书呆子挨家挨户地敲门,想要谈论有关“上帝”“耶稣”“天堂”的话题时,她却连睡衣都没穿好就跑到阳台上拿着彩蛋枪对着他们射击。布莱特·玛丽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彩蛋枪,还是因为奶奶站在阳台上睡衣之下的空荡荡而被惹怒了。总之她去报了警,把这两件事情都告诉了警察,以求安宁。

爱莎猜想,就是那几次,人们说这个年纪的奶奶很精神。他们也会说奶奶是疯子。但实际上她是个天才,只是同时有点儿疯。她以前是医生,获得过不少奖,还上过报刊杂志。她就像一位超级英雄一样,当所有人都想办法离开那些最糟糕的地方时,她却挺身而出,救死扶伤,与世间的邪恶斗争到底。那是超级英雄才会干的事儿。

不过后来有人觉得她太老了,救不了人了,虽然爱莎一直怀疑他们的真正意思其实就是“你老了,安心待着吧,别这么疯狂”。奶奶觉得这个人就是“社会”。现在她不能再给人开刀,都是因为现代社会的一切都太政治正确了。尤其是社会禁止在手术室里吸烟,这点实在烦,谁会想在这些条条框框之下工作。

现在她在家里,几乎要把布莱特·玛丽和妈妈逼疯。布莱特·玛丽是奶奶的邻居,另外一个是爱莎的妈妈。布莱特·玛丽也是妈妈的邻居,因为妈妈就住在奶奶的隔壁。因此和妈妈一起住的爱莎也是奶奶的邻居。

不过,回到重点,奶奶的超能力就是救死扶伤和把人弄疯,这让她看起来有点像超级英雄里的“奇葩”。爱莎是在维基百科看到的这个词。奶奶他们这把年纪的人都把维基百科形容成“网上的百科全书”。爱莎则把百科全书称为“模拟的维基百科”。爱莎在两处都查到了这个词,它们的解释都是“无法正常运转”。这倒是她最喜欢奶奶的地方。

但可能不是今天。因为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了,爱莎困的不行了,只想上床睡觉。但是还不能睡,因为今天奶奶向警察丢了大便。事情有点复杂。爱莎在狭小的长方形房间里看了一圈,然后打了一个又长又大的哈欠,看起来就像努力要吞掉自己的头。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翻围栏。”她看了一下时间,小声怨念道。奶奶没有回答。爱莎拿掉了自己的格兰芬多围巾,放在膝盖上。

她出生于七年前(或是八年)的节礼日。就在那一天,一位德国科学家发现太空中的磁星放射出了史上最强的伽马射线。老实说,爱莎不知道什么是磁星,其实这是一种中子星。它听起来和变形金刚里的坏蛋威震天的名字很像。实际上变形金刚就是一堆机器人。不过理论上来说,他们也算是超级英雄。爱莎对变形金刚和中子星都很感兴趣。她想像发射伽马射线看起来就像上次奶奶往她的手机上洒了芬达后想用烤面包机把它弄干那样。奶奶说出生在那样一个日子使丽莎显得特别。而“特别”正是迈向“与众不同”的最佳途径。

奶奶忙着把她面前的一撮撮烟叶摊开,卷成窸窣作响的烟卷。

“我和你说过不要去爬围栏。”

奶奶吸了吸鼻子,然后在她那大到离谱的外套里找打火机。她看起来根本不把这些当回事儿,可能因为她从来也不对什么事情感到在意,当然想抽烟而找不到打火机的情况除外。

“天啊!只是个小围栏。”她轻松的说道。“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别和我说天啊!你才是那个向警察丢了大便的人。”

“别发牢骚了。跟你妈一样。有打火机吗?”

“我才七岁!”

“这个借口你还要用多久?”

“等我过八岁生日?”

奶奶嘀嘀咕咕,像是在说“问问又不犯法,不是吗?”然后继续在口袋里翻来翻去。

“实际上,我不认为你能在这儿抽烟。”爱莎抠着围巾上的长撕口,镇定地告诉她。

“当然你要是想抽,我们就把窗户打开。”爱莎怀疑地看了看窗户。

“我可不认为它们是能打开的那种窗户。”

“为什么打不开?”

“那上面有栏杆。”

奶奶不满的盯着窗户,然后换成盯着爱莎。

“看到没,在警局都不能抽烟了。天啊,这就像活在《1984》那部小说里一样。”

爱莎又打了个哈欠,“可以借下你的手机吗?”

“干嘛?”

“查点东西。”

“在哪查?”

“网上。”

“你在网上‘投资’太多的时间了。”

“你意思是‘花太多时间?”

“什么意思?”

“我是说,投资这个词用错了。你不会说‘我投资了两个小时读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对吧?”

奶奶白了她一眼,然后把手机递给她。“你听过一个小女孩因为思考得太多就爆炸了的事儿吗?”

那个拖着脚进屋的警察看起来真的非常非常累。

“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奶奶立即要求道。

“我要打电话给我妈妈!”爱莎也随即喊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要先打给我的律师!”奶奶坚持道。

警察正对着他们坐了下来,不停的翻着手里的一叠纸质文件。

“你妈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警察叹了口气,对爱莎说道。

奶奶又按她独有的方式做了一个戏剧性的喘气动作。

“为什么打电话给她?你疯了吗?”她抗议道,就好像警察刚刚说的是准备把爱莎一个人丢在森林里,让一群狼养大一样。“她会超级生气的。”

“我们必须给孩子的监护人打电话。”警察冷静解释道。

“我也是孩子的法定监护人!我是这孩子的奶奶!”奶奶激动得稍稍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一些,手里还晃着没点燃的烟卷威胁道。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得有人照顾孩子。”

“可以啊,我来!我来照顾这个孩子!”她噼里啪啦的说道。

警官在审讯室里做了一个相对勉强的手势来表示友好。

“你觉得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步的?”

奶奶看起来有点被冒犯。

“恩,在你开始追我之前,什么问题都没有。”

“你闯进了动物园。”

“只是个小围栏。”

“强盗无大小之分。”

奶奶耸了耸肩,扫视了一下桌子,觉得他们扯的太远了。警察注意到了那根烟,疑虑地看着她。

“恩,别这样了!我可以在这抽烟,不是吗?”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奶奶身体向前一倾,死死的盯着他,笑着。

“可以破例一次吗?难道就不能为我这个可怜的小老太婆破一次例?”

爱莎轻轻把奶奶推到一边,转而用她们的秘密语言交谈。因为奶奶和爱莎有一种秘密语言,就像所有的奶奶和孙子孙女都有的那样,因为奶奶说,有义务就应该有权利。或者至少本来应该如此。

“放弃吧,奶奶,调戏警察是犯法的。”

“谁说的?”

“好吧,是警察问话,不是我们。”爱莎回应道。

“警察就应该保护公民的安全而存在。”奶奶说,“你知道我交了税的。”

午夜,警察局,警察先生盯着一个七岁小孩和一位七十七岁的老人用他们的秘密语言争执不休,换做是你,你也只会在一边儿盯着。然后奶奶开始再一次指着卷烟,祈愿似地朝警察抛媚眼。不过,在他摇了摇脑袋之后,她就倒回座椅,还像以前那样嚷嚷着:

“我是说,咱们得坚持正确的政治立场。如今我们国家的烟民还不如受着种族歧视的黑人。”

“你念的什么?”爱莎问道。

“什么?”奶奶反应很正常,因为虽然你纳税,但整个世界都针对你。

“种什么?”

“种猪歧视。”奶奶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

爱莎立即在奶奶的手机上搜索起来。她试了好几遍——因为奶奶总是念不准。同时警察说可以放他们走了,但奶奶过几天还得来说明闯进动物园的原因和“其他恶劣行为”。

“什么恶劣行为?”

“之前的非法驾驶。”

“什么意思,非法?那是我的车!我开自己车不需要向谁请示,对吧?”

“不需要。”警察耐心回答道,“但是你需要一张驾照。”

奶奶勃然大怒,又发动了一次咒骂这个独裁社会的激昂演说。爱莎突然把手机重重摔在桌子上。

“这跟种族歧视一点儿关系没有。你怎么能把禁止抽烟和种族歧视混为一谈呢,它们根本不是一回事,甚至都挨不上边。”

奶奶只好服从地摆了摆手。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差不多就想——,”

“根本不是!”

“老天!这就是个比方——”

“一坨屎一样的比方。”

“你怎么知道的?”

“维基百科”

奶奶无奈地转向警察,“你们家孩子也这样吗?”警察看起来不大自然。

“我们,不让孩子上网,要是网络没监管的话……”

奶奶把手臂伸向爱莎,这个动作像是在说,“看到了吧!”爱莎只摇了摇头,双臂紧紧交叉。

“奶奶,你应该为这件事向警察道歉,然后我们回家。”她小声的用秘密语言说道,刚才“种族歧视”的怒气还没有消。

“对不起。”奶奶用秘密语言说道。

“对着警察说,不是我,傻瓜。”

“我不会向法西斯道歉,我交了税,你们才是傻子。”奶奶闷闷不乐地回道。

“彼此彼此。”

他们交叉着双手坐着,目光下意识地从对方身上移开。最后,奶奶跟警察点了下头,用正常的语言说:

“你能不能好心让我这个娇惯的孙女知道,要是她这个态度,完全可以回家去?”

“告诉她,我只和妈妈回去,她才是可以走的那个人!”爱莎立刻回答道。

“告诉她可以——”

警察一言不发,起身走出房间,顺手把门带上,感觉他将去另一个房间里找个又大又软的枕头把头埋起来,然后放声痛哭一场。

“看你都做了什么!”奶奶说

“明明是你!”

最后进来一位女警官,她有一双深邃的绿眼睛,似乎能洞穿一切。这似乎不是她第一次撞上奶奶,因为她疲倦的笑容跟那些认识奶奶的人如出一辙。“你们得停止这么干,我们还要忙着抓真正的罪犯。”奶奶只是喃喃自语:“你们自己怎么不停止。”之后他们就被放回家了。

爱莎徘徊在街头,一边等妈妈,一边用手指扣围巾上的破洞。这个洞正好破在格兰多分的徽章上面。她强忍着不哭出来,不过不大成功。

“啊,别这样,你妈妈会帮你补好的。”奶奶想装的轻松点儿,用拳头轻轻的打在了她的肩膀上。

爱莎忧虑地抬起头来。

“还有,你知道吗……我们可以告诉你妈妈,围巾是你在阻止我翻围栏摸猴子的时候弄破的。”

爱莎点了点头,手指在围巾上划来划去。奶奶翻围栏的时候其实还没破,是学校三个比爱莎大的女孩儿给弄破的。她们讨厌她,在餐厅门口把她抓住打了一顿,然后撕破了她的围巾,把它丢到了厕所。那些嘲笑依旧不停的回荡在爱莎的脑袋里。奶奶注意到了她眼里的表情,探身过去,用她们的秘密语言耳语道:

“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你学校里的这帮混蛋带到迈阿密,扔给狮子。”

爱莎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微微笑了起来。

“奶奶,我不傻。”她小声说道。“我知道你今晚做的这些事情只是想让我忘记在学校发生的事儿。”

奶奶踢着脚边的碎石,清了下喉咙:

“我希望你再想起今天,不是因为那条围巾。而是你奶奶今天闯进了动物园。”

“然后跑出医院。”爱莎说着,咧着嘴笑。

“然后从医院跑出来了。”奶奶也咧起嘴笑了。

“然后向警察丢大便。”

“实际上,就是泥土,反正主要是泥。”

“我猜,改变记忆才是真正的超能力。”

奶奶耸耸肩。

“如果你想抹去不好的回忆,那你就得用更多美好的回忆盖上它。”

“又说错了一个词。”

“我知道。”

“谢谢,奶奶。”爱莎说完,把头埋进奶奶的怀抱。

奶奶只是点点头,低声说: “我们是迈阿密王国的骑士。我们肩负着责任。所有七岁的孩子都可以成为超级英雄。任何有异议的人都应该去检查脑子是否有毛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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