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是梦。”
1.
就此沉睡吧,梦里的她一如既往,而醒来的明天是另一天。
2.
菅井点上了一支烟。
这是守屋的一个朋友教她的。“安神”与“放空”,吞云吐雾竟然也能说得这么神乎其神,真是嘲讽,菅井心里嗤笑。
可她得装,她装得就像一个穷困潦倒被救起的人一样,感激地接下了那根烟。
她不抽烟,况且那人也不会允许她抽烟。
她只是经常将那根点上的烟放到眼前,似痴狂似呆滞地盯着烟身。
很多人的生命都像这一根烟,缓慢地燃烧着直到生命尽头。而一些飞来横祸就像突如其来的一阵风,让生命损耗得更快。
那意外死亡呢?大概就是将燃烧着的烟掐灭吧。
菅井轻轻的抖了下烟灰,在桌上按灭了烟,动作优雅又狰狞。
烟雾缭绕。
而人死之后残存在他人心里的印象,大概就是这阵烟雾了。
真是烦人的东西啊,摸不着又挥不散。菅井烦躁地撇开头,又点上一支。
她理应是享受这东西的。
“哎呀,友香你又这样了。”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来人握住她又欲点上烟的手,抽走了火机。
“不是让你不要抽烟吗?”
“我没抽,我只是点上了而已。”
“那也不行呀。”
那人轻轻地抚上菅井筋骨分明的手,缓慢地攥在手里。
说是这样说,那个人却很少过分干涉自己的行为。菅井对自己放烟的抽屉从来不加掩饰,可那人从来视而不见,只是恰到好处地提醒。
说到底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吧。
菅井任由她握着,大拇指悄悄地摩挲那人的手背。
干燥又温暖得让人哭泣。
她垂下眼眸,仔细地看着那人手上纹路、伤口以及隐约可见的青色的血管。
她脑海里浮现出用力收缩的心脏,将血液供应到全身,如此才有面前这个鲜活的人。她甚至看到了静脉都如同动脉一样突突地跳起来,证明这个人的活力。
多么真实啊。
可房间里一片死寂,那人太过默然地杵在那儿等待菅井下一步的动作,一不留神都会漏掉她的呼吸声。
菅井的一切表情都掩在了黑暗里。房间很昏暗,她更习惯拉上那厚重的窗帘。有时窗外的几缕阳光会透进昏暗的房间,让丁格尔效应恰到好处地浮沉在菅井眼底。
颓废无望,又带有一点光明。
那人现在就站在光亮处,露着虎牙笑着看她。阳光为她的脸庞镀了一层金,让菅井能清晰地看见光亮下的那人脸上柔软的绒毛以及周围翻飞的灰尘。她突然想到,好像已经很久都没人进来过自己的房间了。
菅井坐在昏暗处的书桌前,抬眼看着她的笑。
她索性迈过那条阴暗分界线,凑近那人的脸,略带挑衅地舔了下她的虎牙吻着她的嘴角。
可她还没来得及退开,那人热切的吻就铺天盖地袭来,让她喘不过气。那人直接扯出了菅井扎起来的衬衫,双手摸上了她的腰并逐渐往上滑。
真急躁。
菅井喘息着撇开头,捏着那人的脸说:“去床上。”
她看见那人带有笑意的双眼闪闪发亮,就像无数个日夜里她看向她一样。
菅井从来不会对她的索求加以拒绝。
3.
守屋家和菅井家是世交,所以守屋茜和菅井友香理所当然地成了青梅竹马。土生算是后来者,是在菅井10岁回乡下的家乡时认识的。但小孩子之间倒不顾什么先来后到,土生在进东京读书后很快和守屋菅井打成了一片。
守屋喜欢吓唬菅井,土生来之后俩人一起“欺负”菅井的乐趣也上升了一个层次。菅井总是天真又无辜的,对所有的东西都信以为真。被捉弄之后又常常红着脸说不出话,噙着泪的双眼让两人又后悔又觉得煞是有趣。
不过土生总是中途就喊“CUT”,过去摸摸被捉弄得脸红的菅井的头,让守屋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过火。
至于守屋被女友碎碎念电灯泡就是后话了。
菅井是最年长者,可平时的不谙世事的样子让她常常站在守屋和土生的背后,被保护地好好的。
但这算不上懦弱,年长者总有年长者的威严。相对于守屋的冲动和土生的跳跃思维,菅井的包容就成了磨合三人的最重要的力量。她绝不是单纯的天真,更倒像是洞察了一切之后选择了这个温润的对应方式。
可是守屋和土生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所以菅井理所当然地只在这俩人面前任性撒娇,或者是生气。生气的菅井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不会狂躁不会大声骂人,但颤抖的声线总会暴露这个事实。
生气的菅井只有土生能哄下来。
尽管土生什么都不会做,她只是默默地坐在把自己蜷成一团的菅井旁边。菅井气够了就靠在土生肩上,不算抱怨地说着自己为什么发火。
两人的兴趣爱好和性格也意外地合拍。
土生喜欢看漫画,菅井也喜欢。每次俩人讨论起这个时守屋便无聊地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两人兴奋的对话。俩人也会约着看电影,逛漫展。守屋也被两人邀请过,但逐渐丧失了兴趣,便让两人随意去不用考虑自己。
后来土生选择专修美术也是守屋和菅井怂恿的。守屋严肃地说既然喜欢这个又算有天赋,那就去好好学吧;菅井回忆起被平手支配的恐怖,忙不迭地点头配合。不过后来因为跟菅井马术课的时间冲突,菅井还不着痕迹地生过一阵闷气。
土生最初是抱着学漫画画漫画的心态去专修的美术,至于后来爱上传统画法就是拜菅井所赐了。
土生享受画菅井的感觉,她也乐在其中。
和摄影派的志田不同,土生更愿意把时间和精力倾注在笔下,一笔一划地记录下菅井的模样。当笔尖在画纸上舞动时,土生的心也是快活的。
她最擅长的大概就是画菅井。
笑着的,沉默着的,活动着的,看向土生的,眺望远方的。
黑白的菅井,彩色的菅井。
画上的菅井发着光。
土生也有个小私心,她喜欢在完成之后把自己的签名小小地签在菅井的肩上。
“我会一直守护着你。”
然后土生便紧接着说:“像背后灵一样。”
菅井硬生生地咽下自己的感动,挥了挥拳示威。
菅井给土生当模特时总是很害羞。
尽管土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埋头于自己的画中,但她偶尔抬起头不经意间与菅井的对视总让菅井心跳不止。她觉得土生的眼睛会说话。从小就是这样,就算没有被两人的恶搞捉弄到,可她一看见土生带笑的双眼看着自己,脸一下就红了。
土生的双眼中带有菅井读不出的情绪,但她很安心,安心地觉得背后一直有人支撑着、注视着自己一样,让自己不再孤独。
菅井也热爱在土生睡着时亲吻她的眼睑。
“别动哦友香,马上就画完了。”土生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却什么都不点穿。
意识到自己盯着土生发呆的菅井毫无意外地又红了脸。
“你都说了几次啦,不会动的。”菅井没辙,可还是轻轻地歪了歪头放松。
她笑着想土生要是没学这个就好了,自己就不会这么累了。
你要是没学这个就好了。
4.
飞机失事的概率是三百万分之一,被誉为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之一。但对于刚好坐上那趟飞机的人而言,失事率是百分之百。
踏上机场的时候,过安检的时候,关舱门的时候,起飞的时候。
人们沉浸在欢声笑语中,对接下来到来的灾难浑然不觉。
菅井亲手将她的土生送上了不归路。
“集训完回来给你带特产哦。”土生捏着菅井的鼻子笑出了虎牙。
“你也看看我啊,我好歹给你帮了个忙。”守屋插着手笑。
“都会带都会带啦。”土生拖着行李箱回头给她们示意,匆匆忙忙地进了候机室。
尔后背影也淹没在人海里。
菅井接到守屋电话时,正在收拾土生的画稿。
尽管知道这些画的来历,但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自己,菅井还是脸有点烫。
她深呼吸打开了窗子透风,接起了守屋的电话。
风“呼啦啦”地吹进来,让菅井的努力功亏一篑。
5.
菅井醒的时候觉得腰有点酸,可她又不能怪土生,毕竟是自己纵容的。她只能拍了拍土生的脸来解气,然后又窝进了她怀里。
她再次醒来时土生已经起床了,坐在床头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穿什么?”菅井包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
“啊?”土生回头,不明所以。
“我说,你穿上了衬衫,我穿什么?”
“嗯……你先躺在床上等衣服干了再说吧。”
菅井有个怪癖,完事之后只爱穿着土生的衬衫活动。
“因为穿着很宽松很舒服呀。”菅井总是这么说。可土生的衬衫大是大了些,也只是微微遮住菅井的大腿根部而已,完全不起作用。
最开始的土生非常无奈。
她转过身连着被子把菅井抱在怀里,严肃地开始挠痒痒。菅井笑得上次不接下气,一不留神一巴掌拍在了土生脸上,于是嬉笑暂告结束。
“你刚刚在干嘛?”
“刚刚?看以前的一些东西。”
“东西?”
“你还记得,那个,我给你告白的那张信上的内容吗?”土生搔搔鼻头,有点不好意思。
“记得啊。”
“我本来是誊写了一点诗在上面……但当时心里没底,就没给你。”
“哎?你写的什么?”菅井抬起身子凑近土生,兴趣盎然地问。
“非常老土的……诗……”
“什么诗?”
土生难得被菅井s一回,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认命地背。
“……unbreakable…… unites as……”
菅井突然感觉到眼皮沉重得不像话,想倒头就睡。土生的声音明明近在耳边但又好像遥在天际,模糊得听不清。她潜意识反抗着这奇怪的睡意,直到土生的双手盖住她的双眼。
“睡吧,友香,没事的。”
睡吧。
你是我的一场好梦,明天一切好说。
6.
“茜,你看她画了好多我……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啊。”
“茜,你说她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我只喜欢托姆和马?什么你也这么觉得?”
“茜,我上次这样说她之后她就没回过我了……她是生气了吗?”
“茜,我给她道歉了……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没有回我,她不肯原谅我吗?”
“茜,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意回来呢?”
守屋眼睁睁地看着菅井变得沉默寡言不复往昔。她抱着土生往日的画作一声声地向守屋发问,然后叩击在守屋的心上。
菅井还是菅井,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秒的失控。
可菅井已不是菅井了,她甚至不顾周围人的惊呼在骑马时突然扼住马的脖子,险些摔伤。
她的眼神从此再无焦点,总是放空地看往远方,看往那个方向。
她依旧是温和的包容的,可她也是歇斯底里的。
她熟练地点上烟,在烟雾中妖娆得倾国倾城,低垂的眼眸温顺又魅惑。在她的眉眼之中仍能窥见那个天真又害羞的菅井,但下一秒,一切扭曲。
守屋曾经费尽心思想让菅井醒过来,可她看着菅井固执地打给土生的通话记录,崩溃得不能再发一言。
也许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土生会背着画板再次出现在她们眼前。尽管背着光,亮闪闪的双眼仍是带着往日的笑意。
也许。
7.
守屋堵着耳朵,看着菅井的父母与医生大声争辩着。她偷偷溜进菅井的病房,扯了个椅子挫败地坐下。
小时候菅井也进过一次医院。瘦弱的她躺在病床上痛苦地闭着眼,守屋和土生哭着想去握住她的手但被大人挡住了。所幸那时只是轻伤,醒来的菅井又是温和笑着的样子。
可这次呢。
躺在病床上的身姿依旧没太大变化,可守屋觉得菅井也许再也不会醒了。
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服药的呢?
医生说不严重,可你为什么没有醒来?
昏迷中的菅井不说话。
旁边摆着一束花,是菅井的同学送来的。可是大概活不长,守屋隐隐记得渡邉说过这个,但实在回忆不起来。不过离开土壤的花,再过顽强又能活多久呢。
她伸手触碰了下那花,花瓣上的水滴就顺着她手流了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袖。
守屋突然哽咽了起来。
“她走之前,其实拜托过我转交给你一个东西的。”
她缓慢地拿出一个信封打开。
“是你的生日礼物和一封信。因为害怕在外地集训来不及,就给我了。”
那张信纸明明是不久前的,但却有点发黄,仿佛穿越了绵延的时间洪流。守屋捏着那张纸,还能感觉到纸上的凹痕,以及凹痕所包含的写信人激动难耐的心情。
“给亲爱的友香:
21岁生日快乐。很抱歉这次生日不能与你一起度过,但我会打电话回来的!请务必期待(笑)。礼物我委托茜给你啦。里面还有一张卡片,是你上次问我的。藏了这么久,终于能给你看了。
信上我就不多说啦,回来会好好讲的。
一直以来感谢有你相伴,一起走下去吧。”
“——来自你的‘背后灵’,土生瑞穗”
守屋将礼物放在菅井病床旁的桌上,和那束花放在一起,看上去就好像是看望病人的人送的。她从信封里拿出那张卡片,轻轻地放进了菅井冰冷而又僵硬的手里。
“你们这一个个,怎么都喜欢麻烦别人呢。”
她慢慢地攥紧菅井拿卡片的手,肩膀又微微地抖动了起来。
菅井没有回答。
风吹起了病房的白色窗帘。那束花又可怜地随风晃动了起来好似最后的挣扎,花瓣上的水洒到了旁边的礼物上,润湿了包装纸。
0.
“This unbreakable bond that unites as one,
Is as strong as the ascent of the morning sun.
Infinite days and nights of joy stream by,
And even beyond the day we die.”
土生在卡片上誊写下这句时,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
Fin.
——Stay with you.
——Stay with me.
#希望4th选拔不要让我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