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学没用,干脆别上了
一夜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婶子尖锐刺耳的声音在窗口猛地响起:“菊花,有数没有?你家盖房子,你倒是睡得挺香啊?”声音里充满愤懑不平。
菊花头昏脑胀,婶子的话不好听,但她还是听见了,只是太困了,睁不开眼,只想再睡一会。她迷迷糊糊中,感受到哑巴妈妈还睡在身边,因为她感受到来自身边的温暖。她还听见妈妈轻轻的鼾声,心里想着:妈妈也是不容易,昨天做了一天饭,一直给婶子打下手,做的都是出大力气的活儿,比如挑水、提水、烧锅、喂猪……等活儿。她腿脚不好,做这些都是硬撑着,伺候几十口人一天吃三顿饭,可不是轻快活儿。虽然婶子一直和妈妈一起干活,但她净干些轻便的活,比如和面、炒菜等的活。因为她心灵手巧,还会安排饭菜。家里盖房子,干活的人多,“众口难调”,有人爱吃咸,有人爱吃淡,有人不吃葱花,有人不吃姜,真要做到让绝大多数人都满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婶子却是后厨大总管,带领哑巴妈妈做饭,安排饭菜,指挥蒸馒头,都不是轻松的活,一天下来没有人不满意,真是难得,所以婶子能做到这一步非常不容易。但婶子此时却满腹牢骚,虽然嘴里没说,但菊花自己知道。房子盖了又不是给她家住,不但自己捞不到住,现在菊花娘三个还都挤到他她家来,人多事多她心里烦;在菊花家里,她是来帮忙的,算是友情帮助,所以不会用尽全力,只是因为菊花妈妈实在撑不起场子来,婶子没办法,才勉强出面给帮忙抗主力。估计拜托她来主厨的话,李立志都没说。他知道弟媳妇不会坐视不管的,所以这点也是婶子生气的地方——自己可是被道德绑架,不管她同不同意,只能顶上来做主厨的。现在婶子起床了,发现菊花娘儿俩竟然还在柴房里呼呼大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气鼓鼓地怒声叫骂:
“菊花,你耳聋吗?你家盖房子,你们娘俩睡大觉,打算让干活的人都来你家啃石头吗?就是死猪,也比你们娘儿俩强!”骂得有些重了。她平时虽然看不惯菊花家,但毕竟不是自己家的日子,她管不着。只是现在她心里有压力,平白无故操这份心,心里无比堵,吼上两嗓子心里就好受点了。
菊花被彻底骂醒了,睁开眼坐起来。身下干透的梨树叶“哗啦啦”响。被蹂躏了一夜,梨树叶都碎了,床铺塌下不少,显得单薄而寒酸,她娘儿俩仿佛只是睡在地上一样。身上破旧单薄的棉被上散落着几点梨树叶的碎屑,怪不得昨晚身上刺挠呢!而且还彻骨得冷。
婶子没听见回应,以为她还在睡觉呢,话就越说越难听了。这回她不骂菊花,她怕菊花会记仇,她可不愿意出力不讨好,还平白无故树立一个仇人。但菊花妈妈不一样,她是哑巴,几乎听不见,平时也是没心没肺的,不会报复;再说,给她家帮厨,她自己竟然不操心?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嘛?所以婶子专门骂哑巴妈妈。她一边敲窗户,一边大声喊着:“老哑巴,快起床!你简直就是一头死猪,这么能睡……”
菊花听见她的话,心里无比膈应。虽然哑巴妈妈是残疾人,但她毕竟是婶子的大伯嫂子,最起码的尊重应该有吧?现在婶子竟然骂的这么难听。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家里困难,正是需要婶子自家大力帮忙的时候,挨点骂怕什么?又不会掉块肉!再说,她作为小辈,从来没有和婶子犟过嘴,也不好意思和她起争执。
想到这里,她急忙伸手推哑巴妈妈,一边摇晃她的肩膀,一边喊:“妈妈,起床啦……该起床啦!”
哑巴妈妈被摇晃醒了,目光里透出不满,生气地嘟噜着:“累……”
窗外,婶子的脚步走远了,一边离开一边愤愤不平地说:“我早晨忙,家里要煮猪食,去菜园摘菜,还要做一家六口人的饭菜,你们家里我就不去帮忙了。菊花,你自己喊着你妈,自己看着办吧……”她口气里有无奈,但更多的是看笑话的心理。她知道她的哑巴嫂子不会安排饭菜……她连跟人的基本交流都不会,数几个菜也数不清,又怎么给几十号人做饭呢?所以,她故意撂挑子,难为这娘俩,纯粹看她们家的笑话。
菊花一阵郁闷。她才刚刚十四岁,才上初中一年级,对于家务事只是略懂一些,哪里会安排几十人的饭菜呢?那可是一个巨大而艰苦的工作,她柔弱的肩膀能挑起来这个重担吗?但指望哑巴妈妈来做这些,肯定不行啊。她太知道自己妈妈的本事啦,就是平时家里来个客人,妈妈都不会安排饭菜,何况这么大的局呢?但婶子说的话也有道理,人家自己家也有一个大摊子,六口人的饭要做,还喂了两口老母猪,里里外外大大小小也是一堆繁琐的事。而且婶子和叔叔平时关系就不怎么好,时常吵架拌嘴;大堂哥和二堂哥都结婚生孩子了,婶子也是做奶奶的人了,还需要经常帮儿子家看孩子,哪有时间总在菊花家里帮忙呢?盖房子是一个大工程,全部需要肩扛人抬,工期很长,难道需要婶子一直无条件、无报酬的一直干下去吗?人家可不是亲叔叔啊……
其实,菊花的亲叔叔才顶不起来呢。他从年轻时就不靠谱,爱玩,打牌、赌博,吹牛,整天不着家。后来年纪大了,知道家里需要他抗起责任了,他却得了肺结核,天天“吭吃吭吃”咳嗽,胸口像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喘,地里的重体力活儿一样都不能干。为此,家里的老婆孩子都一肚子怨言。只是他家人都老实巴交,不愿意当面刺激他而已。
菊花拉着妈妈出了柴房的门,看着婶子正铁青着脸,坐在院子里的灶台前用力拉着风箱。她在煮猪食。面前的炉膛里火苗正旺,烘烤着她的脸。她年轻时候是一个美人,但日子清苦,导致岁月的烙痕无情的变成皱纹。五十岁的婶子已经显出老态,看着疲惫不堪,满脸愁苦。菊花哀求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迟疑地望着婶子倔强的侧脸。她再看看一脸懵逼的哑巴妈妈,心里非常难受。哑巴妈妈还指望婶子再来给她撑场子呢……菊花郁闷不已,只好小心翼翼地走到婶子面前说:“婶子……”
哀求的话到嘴边,她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今天正月十六,是学校开学第一天,今天早晨不用跑步,明天开始每天早晨都要跑步了,家里的家务活,她真的是有心无力啊!怎么办?只好求求婶子能带领哑巴妈妈把后厨顶起来了……
婶子不傻,她七窍玲珑心,一眼就看穿了小丫头心里打的小算盘。她翻翻白眼看了菊花一眼,心里怜悯之情涌上心头,不由叹口气,语气强硬地说:“我告诉你,你回家从哪里做起。你妈……唉,只是傻瓜一个。家里全靠你啦。我嘛,有空就去帮忙,没空不可能扔下自己的家庭全程去帮你家——这是不可能的!”
菊花心脏拔凉拔凉的,点点头说:“您说得对!可是,我年龄太小,家务事还不会做……我还要上学呢!今天早饭后我就得赶时间上学。八点就上课呢……”她说着,喉头一堵,就想哭,但还是极力忍住了。
婶子一股怒火直冲脑门,瞪着她的脸,冷笑着说:“你还上学?那你觉得你妈妈一个人能顶起来这个场?你为什么不请一个月的假,把房子建完了再去呢?”
菊花期期艾艾地说:“我成绩一般,越耽误越拉得远啦……”
婶子撇着嘴,不再看她,冷冷地说:“我不再管你家的事!你们爱怎么办是你家的事,和我无关!”说完,她自顾自起身,到柴房取猪食面去了。
菊花迟疑着,知道自己家里一堆事要做,但实在没头绪啊!昨晚馒头吃光了,大早晨就需要蒸。这冷呵呵的天,又没有取暖措施,面能发开吗?即使发开了,她也不会蒸馒头啊!如果安排哑巴妈妈去蒸馒头,但菜谁来安排?昨天一天吃饭的人口多,买的菜几乎全部吃完了,今天需要一早安排人去买菜。等菜买来,就要做菜,早晨炒几道菜合适?猪食还要煮,昨晚的几大盆脏盘子要洗……她想想头就大,千头万绪的事,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做起!
现在能帮自己家的只有婶子啦!但求她,她也不理;不求她,她和哑巴妈妈又不会干……愁死啦!
这时,前院家里传来父亲李立志生气的叫喊声:“菊花,你和你妈都睡过去了吗?”
这骂人的话张口就来啊!菊花心里郁闷不已。她想等婶子回来再求求她的,现在只好匆忙拉着妈妈回家。
刚从废墟上艰难地穿过,到了牛棚边,她爹一抬头正好看见,鼓着一对外凸的鲤鱼眼说道:“干嘛才起床?饭菜现在该做啦!”
菊花心里一阵郁闷,耷拉着眼皮,闷闷地说:“我不会做饭。我一会就要去上学啦!今天开学呢……”
她爹一听忍不住发怒,大声大气地骂道:“真她妈会看时候,偏偏这时候开学?家里能走开吗?”
菊花想分辩几句,想想又忍住了,低头向院子里的几大盆脏碗碟走去。她蹲下身开始洗盘子。水彻骨冷啊,从指尖冻到手腕。油腻腻的盘子,凉水洗不干净,到牛棚拿暖壶掂掂,里面没有一点热水。爹的脸冷下来,不满地说:“不会先去烧热水?”
她丢下碗碟去烧热水。昨晚雪下的大,柴禾被打湿了,光冒黑烟,怎么也烧不起来。菊花的眼泪流下来。生活太苦啦!
这时,零零星星干活的人陆续到达。杜忠田也来了,扯着大嗓门开始呦呵工人,安排工作。他大声地和爹打招呼。他们等人到了差不多就开始干活了。
菊花好不容易烧好热水,开始刷盘子。已经早晨七点半了,村小学里的预备铃声响起来。菊花一惊:都七点半啦?她骑车去学校也需要二十多分钟呢。现在还没吃饭,家里冷锅冷灶的。她娘正吃力地和面,预备蒸馒头。盆里的碗碟仿佛数也数不清,什么时候才能洗完呢?
李立志看太阳升高了,到牛棚里伸头问:“菊花,菜炒好了吗?”
菊花的眼泪流下来委屈地说:“还没开始呢……”
她爹怒道:“你们三个干什么吃的?快吃饭了,菜还没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