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琪又是那副老样子,一生气就喜欢盯着什么发呆。这次,她紧紧盯着面前装满拿铁的马克杯。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换成了《玫瑰人生》。我知道,她很喜欢这个曲子。可是她的表情并没有因此有哪怕一丝缓和。
“袁力。”
“怎么了?”我故作镇静。
“你前两天一直在跟我聊新时代的女性,对吧?”
她怎么会说起这个?我很奇怪。这只不过是我们当时随便引出的一个话题。
“是啊。怎么了?”
“你当时还跟我推荐波伏娃和伍尔芙。”
“是啊。你看了她们的书了吗?”我试图把语气放的十分低平,以缓和她的面部表情。
“没有。”她双手抱住马克杯,像是在保护一个小孩子。
“哦。我觉得她们的书还不错。特别是波伏娃,不过《第二性》有些哲学概念不是很好理解,然后……”
“袁力!”她突然放下杯子,直视我的眼睛。
我被这声打断吓了一跳:“嗯?”
“你怎么看待婚前性行为啊?”
这个问题可真的把我窘住了。我们只是在微信上聊过这种事,这样面对面去聊未免有一种轻浮感。“我……我觉得这很正常啊,现在这种事很多。司空见惯啊。”
“你真的是这么以为的吗?”她继续盯着我。
“对。这再自然不过了。”我为了掩饰尴尬,喝了一口咖啡。我想,她应该又想起那个男人了。
“那你还真不太一样。你不像他。”瑞琪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大口咖啡,“我跟其他人不一样。她们是玩,我是爱。”
“嗯。”我低头盯着咖啡。
“我今天找你,不是像之前那样抱怨他。我想明白了。你们说的对。什么事都过去了,他的确伤透了我的心,可是,”她突然噤口不语。背景音乐在播放《玫瑰人生》的第二段。她好像是在听歌。
我们不说话,任凭小野丽莎展示她的柔美乐音。
“你还是忘不了他。”我说。
瑞琪喝了口咖啡,“就算是狗,在你面前摇了十年尾巴,你也不会忘了它。”
“说好了不提让你伤心的事。”
“嗯。我知道。”
“我不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我只知道他伤你伤的不轻。”
“你明白,我明白。我想他应该也明白。”瑞琪攥紧了马克杯,“我为他打过两次胎。”
我瞪大眼睛。手有些颤抖。咖啡从白色杯子里洒了出来,一道道咖啡渍像是挂在象牙上的泪痕。
“你太不应该了。”
“谁又应该这么做呢?”她的音调提了起来。
小野丽莎好像开始唱尾段了。
“你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吗?”
“他们?他们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一天到晚除了吵就是吵。弟弟妹妹都在家闹腾。你觉得他们能去问这些事吗?”
“你有必要跟他们说说。”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他们操心。”
“他们也应该对这件事有所了解。”
“了解什么?”她盯着我,“了解我做了别人的小三?他们除了骂我,能做什么对我有意义的事吗?”她端起马克杯,“从小,他们就吵个不停。我有点烦了。”
《玫瑰人生》结束了。我们都在盯着各自的咖啡杯。
“袁力。”
“嗯?”我回过神来。
“你觉得……”她放下杯子,脸色缓和过来了,但有些苍白,“你能接受你的另一半,是一个,怎么说呢,不完整的人吗?”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她对我有什么看法?我还是看看她的意思吧。
“我的意思是说,哪怕别人告诉你,这个人之前有过种种,嗯,不好的事……”
她可能是在说她自己。说实在的,我听了她的这些事心里也不好受。我对瑞琪倒还不至于萌生爱意,更多的是一种怜惜,怜惜她的生活。瑞琪真的太可怜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我不怎么在意这些。我会接受的。”我看她的脸上漾起了一抹微笑。可是随后瑞琪听了我的下半句,又有些紧张。“但是,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我和那个人,必须要有感情。你知道,这种东西很微妙。”我说,“只要有了这种东西,她就是完整的。其实,哪有什么完整不完整。人都是完整的。你的说法本身就有问题。”
她喝了一口咖啡。
“我想起了波伏娃的那句话。”瑞琪说,“我厌倦了贞洁又郁闷的日子,又没有勇气过堕落的生活。”她咬了咬嘴唇,“我这是堕落吗?”
“你不是。”我说。
“你这是善良。”
瑞琪放下马克杯。一滴咖啡沿着她杯上的口红印,从马克杯口流了下来,活像墙上斑驳陆离的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