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人死后是不是什么也不会留下?

01

        这个世界是一个纵横交织、杂乱无章的错网,每一个人都是网上的结,我们身上散射的线连接着我们所爱,所恨,甚至所遇的人,这就是羁绊。我们的线每天都会增加,也可能会在我们不知不觉中断去,但断去的线又会飘去哪里?

02

        我和陈的线是在小学的时候连在一起的。我那时候许是受到了大人们的影响,他们每个人都希望我可以好好学习,能有些出息,所以我从小对于好坏的区分便是,好好学习的都是好孩子,调皮捣蛋的都是坏孩子,不能和坏孩子玩,否则也会变坏,现在想起来才发现自己那时候是有多幼稚。而陈便是那时候我认为的坏孩子,或许是因为他是班里唯一一个上学了还能嬉皮笑脸,还能和刚见面的人大大咧咧的人。

03

        我那时候的村小,相当于其他的住房来说,小的有些尴尬,只有一栋两层的平顶教学楼,除去老师的办公室,只有三个教室,不过谁也想不到,就在这么一个小教学楼里竟然有五个年级,我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二楼是一群吊着鼻涕的小孩子们的天下,而楼下便是一到四年级瓜分着剩下的两个教室,一个教室两个年级,各占一半,一节课也自然而然地被分为两半,老师一边上完就让他们自习,然后在另一边上,我到现在还记得一年级的时候耳边还响着三年级们齐读的《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我现在想一想突然发现那时候的老师真的很厉害,尤其是我现在我读了师范专业之后,用现在的词来评价就是:牛逼。

        陈的家就在村小后面,来回只要几分钟,他家门口还种着几课桃树,不过却总是结一些很小的桃子,我怀疑陈的家人是不是故意种这样的桃树的。

        在我的记忆里,读小学以来我都是坐在最后面,我要承认的一个悲伤故事是,这不是因为我长的高,相反比我高出半个头的陈坐在了我前面,每次老师给我们上完课叫我们自习的时候,他总是会回过头对我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亮得我眼前一晃,我当时真想把他牙全敲下来,不过还好,反正我也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那时候我对于学习还只是个渣,不过却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看不惯同样是个渣的陈。

04

        当我毫无理由地讨厌陈的时候,我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一个为什么,尤其对于当时有些自闭的我来说。就这样我和陈一起从村小毕业,一起去乡里的小学读五年级,那时候我十一岁,开始了寄宿生的生活。看着父亲离开,我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哭,或许没有,因为我在旁边看到了还是嬉皮笑脸,和旁边的人大大咧咧的陈,他和我在不同的班级,不同的宿舍。

        寄宿的第一个晚上这里下起了雨,淋湿的不只是这片土地,还有那片土地。

        那些悲伤的记忆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只剩下树影下的夕阳还有学校广播里的歌:“……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所以现在我听到这首歌便会勾起一段模糊的记忆,原来很早以前我就把它嵌在了这段旋律里。

        在一个错误的年纪里要学会独立,显然我的心智早熟了,唯一的好处是我的智商好像更高了,最起码可以听懂老师讲的课,却还是不怎么喜欢说话。我每天就是三点一线,更多时间是呆在教室,和陈便是少了交集,只不过我仍可以天天看到他和一群人在操场上嬉戏打闹,他的学习仍是一个渣,在我看来,他现在绝对是个坏学生。

05

        时间这趟洪水把我冲到了中学,然后因为义务无差别地把陈也带了过来。这是乡里的中学,却有乡小应该有而没有的六年级,所以在之后的档案里我都要纠结我小学读的学校要不要都要写上去,写上去之后中学写什么。

        我在报名点的班级名单里看到了陈的名字,然后我发现他正咧着嘴对着我笑,这丫的长高了,雪白的牙齿还是这么晃,我仍然想敲掉他的牙齿,不为什么,就是觉得不爽,每次看到他我还是一脸的厌恶自然而然的表现出来,他也懒得很我计较,转身和其它人玩去了。

        我仍然选择当一个好学生,我们的班主任是来自黄土高原的女老师邱,这些还是英语老师和我们说的,每个礼拜五我们高高兴兴地回家,班主任便是一个人呆在学校。我那时候不知道黄土高原在哪,只知道很远,远到周末两天都不能到,直到后来我无意中看了中国的地图,才知道原来这么远。

        氨咖黄敏,这是一种普通的感冒药,普遍都是胶囊,红白两色的食用胶,很好辨认。我刚来学校不久便是发烧了,邱在晚自习的时候看到了靠在桌子上的我,便是叫我去她办公室拿药,我在她桌子上是看到了一些胶囊,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感冒药,我也没多想便是吃了两颗,从后来的反应来看,我应该没有吃错。邱很温和,我也从没有想到她生起气来会如此的恐怖。

06

        中学,每个人都处在叛逆期,打架斗殴,翻墙上网的事时常会飘进我的耳朵,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人被学校通报批评。那时候体罚很普遍,而且花样很多,几乎每个班主任手里都有一个教鞭,不过学校里装备最好的还是算教导主任的,是由一根衣架拧成的,细长,露在塑料外衣下的铁丝晃得人眼生疼。我没有尝过它的滋味,不过我看见别人尝过,他都是打左手,毕竟右手还要写字,这好像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最起码是普遍现象。

        陈在我眼里一直都在歧途,现在只是越往里去了,我知道他擅于和别人交往,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跟着一群高年级的学生混在了一起,除了上课便是很少看见他的影子,邱找他谈话的次数也多了,再后来他上网被抓,栽在教导主任手里,他回来的时候,眼睛血红,左手揣在口袋里,他老实了一段时间。

        大多数人都以为他该变老实了,不过我知道他是个多动症,果然没有坚持多久他又活过来了,我突然很佩服他,当然在他再次被抓之前。

        一个平常的早上,我们都坐在教室里早读,邱把陈叫了出去,我也没多去关心,继续和英语单词苦苦挣扎,“啪”一个响亮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读书的声音一下子便小了下去,窗外的两人都是红着一张脸,不过陈却只是红了一边,鲜红的掌印让我在后来想起两个词:千沟万壑,支离破碎。

        接下来便是普遍的戏码,陈的家长来了,当时正在上课,我也只是望窗外看了一下,便是一眼就看到了陈母亲手里提着的一大袋东西。

        陈最后还是还是留下来了,我也原以为他的多动症应该也好了,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星期后他还是走了,我已经忘记了他是怎么走的,或者那天我不知道,然后转身才发现角落里的位置好像空了好久了。

07

        我仍在好好学习,做着一个好学生应该做的事,陈从此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也从没有想过去村小看他,他对于我来说一直都是一个过客,在我的记忆里一闪而过。我也没有想到我们还会再见,一如既往地他主动和我打招呼,隔着一条马路,他喊得很大声,以至于我愣了一会才回应,然后便转身离开,我们的线相交了,便沿着各自的轨迹越走越远,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

          我像许多人一样,升上初中,每天对着几本课本,在一群青春叛逆的人的吵闹声中当着一名普通的乖学生,从未去过网吧,也没有谈过恋爱,平凡普通,而就在普通的一天回学校的下午,我看到了陈的哥哥,一身黑色的西服,骑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亡命的狂飙,直到他消失在路口,巨大的轰鸣声仍在我耳边回响。突然想起陈经常在我耳边吹嘘的一句话:“谁敢欺负你,就和我说,我哥可是混黑社会的。”

        陈的家人我在车站见过几次,却是没有再见过陈,再后来连他们也没有再见过了,连着他的那条线在我不知不觉中已经断了。春秋轮转,又是一年,初二下学期我们每个人都忙着进入初三重点班而努力,陈的事是在一个中午闲谈到的,和我一个同村的老乡曾。

        陈死了,跟着他打工的老板去游泳,他溺水了,我以为曾在骗我,不过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便也没再说什么,我接受了,反正不接受他也从我的世界消失了,只不过这次是真正的消失了,我不记得当时的心情,只不过现在想起来我的心还是有些堵。

08

        我先后路过村小两次,每次我都会下意识地看那几颗桃树,第一次是桃花在杂草丛中开得正艳,下面还有一群孩子时不时看着桃树,应该是期待着它的果实,他们却不知道它的果实很小很少,我在树影下看到了匆匆流过的时光;第二次在看到时却是没了树的影子,只有一堆黄土,几块瓦片,还有枯黄的杂草,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现在才知道每一条线既然相连了,就应该去珍惜,因为如果断了,它会飘进你的心里,留下一段游荡的记忆,在你勾起往事时,猝不及防地湿掉你的双眼,他们消失了,却可能会住在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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