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我还真是个念旧的人。德国买的烟剩下的空烟盒,北京看的无数场电影留下的票根,家乡还年少轻狂时写下的思念,在偶然逛到一家小店时买的笔,诸如此类的带有岁月味道的东西好像在我身边,跟着我一起长大了。恩,好吧,我承认。还有,我无数次想让时光倒流回去的那段日子。
在某些阳光灿烂的午后收拾家的日子里,我总是踌躇着这些旧物的去处。烟盒已经瘪了,票根已经褪色了,写下的文字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心情了,那支笔的花纹已经残破不堪了,我总是狠不下心把它们扔掉。好像一扔掉,我就成了最残忍的刽子手,硬生生的让现在的自己和过去血肉分离。那些东西,已经超过了它本身的意义。那盒因为带的“储备粮”不足,在德国小镇的火车站临时起意买的烟;那些在无忧无虑阳光正好的北京看的无数场电影;那封承载着像不成熟的青柠檬一样的爱而写下的信;那支想买来记录很多心情的笔,是以为已经过去,却深埋在午夜梦回里的青春。
其实,我发现我还是个浪漫而伟大的电视制作人。我的脑海总是习惯性地准确定位到我为自己制作的频道。那个频道里的我永远光鲜亮丽,神采奕奕,做着自己喜欢的,可以让自己衣食无忧的工作。我为自己编排了最好的人生。在那里,我成了最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而事实呢,我是一只最奇怪的鸵鸟,你见过整天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吗?我就是。高中时的朋友Y曾经说过我是一只刺猬,外表看上去可爱而无害。当有人想靠近的时候,那些与生俱来的刺就会伸出来,狠狠地刮伤那些想靠近我的人,而有些人,只不过是想蹲下来看看我而已。Y说伤人自伤,被我刮伤的人也都看到了我因为伸出的刺而留下来的伤。呐,Y,你看到了吗?我现在变成了鸵鸟,可惜我没有长出多强壮的翅膀,我只喜欢沙子里的阴凉。 我就这么固执地在正好爬到人生的半山腰上的时候停下了,心安理得地决定什么时候想回去看看,就顺着绳子爬下去看看好了;什么时候想接着爬了,就让大脑定位到那个频道好了。衣服里的刀子整天都带着,好几次想下手砍断通往过去的绳子;也有伸出手就能碰到的电视开关,好几次想关闭脑海里的电视信号。或许是怕了血肉分离的痛,怕了沙子外的刺眼阳光,那截通向过去的绳子,和那个最完美的电视剧成了我生命里的禁区。
我们听过那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通俗点来说,就是---我们看了那么多美食节目的讲座,却连一道最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都做不好。当然,在现实生活中我确实做不好这道菜,不是鸡蛋糊了,就是味道淡了。关于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有疑问,直到我第20次做菜失败的时候,终于弄懂了。我总是在鸡蛋刚下锅的时候就想着什么时候该放西红柿,是等到鸡蛋成了饼型的时候?还是在半熟的时候?在锅里加了西红柿以后又想着鸡蛋为什么会做糊了?一定是刚才火太大了,该把它翻面的时候又刚好晚了。 这不就正是人生?我连在做菜的时候都在做一只鸵鸟,惦念着过去,幻想着未来。所以你看,大道理为什么要从别人那里听来呢?最了解你自己的人,永远是自己啊!
说说我的朋友Y吧,后来的后来,在我漂洋过海来到现在这座城市的时候;在我看着烟盒票根发呆的时候;在我沉浸在完美频道的时候;在我犹豫着为什么鸡蛋会做糊的时候。她已经是顶尖的A大学的研究生了,在那个古朴拙实而具有异国情调的城市努力生活着。我看着Y在微博上偶尔说着她现在的生活,生活充实,爱情甜蜜,学业丰收。我差点忘了,她曾经也整天无所事事过没心没肺,曾经红着眼睛说多恨那个人,曾经只是个普通大学的预备生。我和她聊天,照例一顿插科打诨,我多想问她好不好啊?可是我开不了口。不管我在完美频道里多么坚不可摧,我始终是只鸵鸟,我怕空气中那说不清道不清的情绪蒙蔽我的心。她还是看出了我的犹豫,贴心地没有说下去,只在微信上留下一句话:If you are depressed, you are living in the past. If you are anxious you are living in the future. If you are at peace, you are living in the present.
我突然感觉我脚下的石头松动了,是要提醒我该向上爬了吗?可是那段绳子怎么办?那个完美频道怎么办?手机像是未卜先知一样跳出TED演讲的提醒,--菲利普津巴多。津巴多,我曾经深深痴迷过,甚至连网名都改成lucifer。那个著名的斯坦福监狱关于人性的实验曾让我深深思考过关于善恶的根源。在这个TED演讲里,他把时间洞察力分为三种,面向过去的人:他们更加关注的是自身经历和经验,喜欢依靠对于过去的经历回忆做决定。如果在过去几次考试中都失败了,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并不擅长数学。面向现在的人:他们更关注的是当前的情境,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和他们的感受。如果我觉得我现在考试状态非常好,那么很好,继续保持下去。面向未来的人:他们专注于预期的结果,关注的是将来。如果我预期这次考试我肯定不会的高分,那么我就会放弃了考试。
现代人好像都有拿起手机就不想放下的病,我接着点开了微信,看到了那些我心血来潮收藏下来却连一次都没看过的文章--read01,他的百天计划,用100天,每天至少一个番茄钟,用来做一件你一直想做的事。他说,千万别做个看客,要做个行动家。在那个终于不再闷热的夏日夜晚,我躺着床上,第一次没有找到我的完美频道,我用放大镜在心里仔细寻找它,却找到了我内心的那座埋藏在冰山底下的巨大冰川。那天我听到那座冰川对我说,放下吧,走下去。那天,我拍到了早上6点这个城市里最美的太阳。
是的,耿耿于怀着过去和忐忑不安着未来的人,也常常挥霍无度着现在。但是啊,时间是很奇怪的东西,你越珍惜,她就越是慷慨。当我开始在无印良品的本子上写下day 1的时候,日子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快。做完计划的任务,还可以赶在太阳下山之前跑一次步,晚上可以在梁文道一千零一夜的节目中入睡。那个80岁举办画展轰动全美国,那个对渡边淳一说“做你喜欢做的事,上帝会高兴地帮你打开成功之门,哪怕你现在已经80岁了”的摩西奶奶说--人生并不容易,当年华渐长,色衰体弱,我的孩子们,我希望你们回顾一生,会因自己真切地活过而感到坦然,淡定从容地过好余生,直至面对死亡。 在我在本子上写下day 8的时候,在我不知道流着汗看了几次落山之前的美景的时候,在我感受到菲茨杰拉德写下《伟大的盖茨比》是为了救赎那颗为钱而写作的心的时候,在我体会普里莫•莱维写下《被淹没的和被拯救的》时怀有的那份深深的羞耻感的时候。我再回望那座我攀登的高山,那段回去的绳子却在也找不到了,我好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了,那些承载着过去岁月的东西,只是我的某段经历,这些经历,构成了今天的我。它们只是在这片不同于充满雾霾的家乡的天空里,偶尔跳进我的脑袋,我不会再刻意翻出那些在午夜梦回辗转于心的青春。过去的人,过去的事,终究是那辆赶不及的火车,我早该安静地等着下一辆,却要固执地追着那辆车跑了那么久。那个完美频道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像个刚刚学习绘画的新手,还只会勾画梦想的大轮廓。我在等待着时间的馈赠,等着我学艺渐精的那天,亲手描绘它的脉络。我只能咬着牙,低着头往上走。想象中那种血肉分离的痛,就像小时候怕打针怕的要死,扎进去的时候也只有瞬间的痛感一样。当真正投入到我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的专注感和成就感的时候,就足以润色柴米油盐这些琐碎日常生活带来的厌倦和枯燥。成功与好的区别,就是物质的满足和心灵的满足的区别。我也许不成功,但是我很好。
和我一起登山的人,有太多和我曾经一样,迷恋着那刻骨铭心的过去和虚无缥缈的未来。是啊,过去很美,没有多惊心动魄,却那么难以放手。未来多好,那么多人口中的未来多美好。可惜,过去和未来只是彩虹,炫目而短暂。也许他们不知道,只有上山路的绳子才是可以紧紧抓在手中的。我很想像无数人一样,拿着熬好的鸡汤狠狠泼向他们,可我知道,我不能。我曾经被泼了那么多鸡汤,不得不承认,味道很好,但是喝过了,又怎么样呢?只是当年龄的紧迫感与生活的压力扑面而来的时候,我们终会无一幸免地被卷入残酷生活的洪流,接受风吹雨打。最后,我送自作聪明地送给你们一句话:昨天已逝,明日是迷。面对今朝,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