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做了和尚呢。
好多时候,自己也想不通。
反正,袁南山就出家了,离家不远的丰山寺。丰山,在村南,俗称南山。平地上起了座山,不高,东西连绵,西到袁店河边,因水而断,显出高度。山头上有寺,多少年了,没人说得清。几间殿,几间房,几棵树,几个人。好多时候,就袁南山一个人。别的和尚受不了太多的清苦,就云游,春节前后回来,这个时节,香火旺,供奉多。
袁南山出家,很简单,就是剃了光头,穿了僧衣,法号就是他的名字,南山,也颇有禅意。上香,做早课,做晚课,念经,敲钟,默坐。绕寺闲走,锄草,种那两小片菜地。这些完了,就挑水。到山下的袁店河挑。
出家人食必洁,这一点儿,南山做得讲究又到位。他没有上山前,寺中的另外几个和尚就吃寺院内的一个石坑里的水。山高,水也高,不过,多是积起来的雨水。时间长了,有绿绿的草,游动的蛙,蛇,还有飞来的鸟,可以看见石上白白的鸟粪。南山就挑水,重新洗刷了那副柏木筲,用一根枣木扁担,一晃一晃,下山,来袁店河挑水。
看山跑死马。山上看山下,山下望山上,一眼就到,可是走起来,就要四五里了。南山挑水,走得更远,他不在桥头,他要顺桥上行,往上水头走,再走个里把子地。那里水好,水在石头滩里走,汩汩汩,泛着阳光和风,面上的水他不取,取面下的水。清,净,活,他这样说。
天天如此,他就这样挑水。开始,一挑水得一柱香,走走歇歇;后来,就半炷香了。
回来的路上,他走得慢和稳,水还是有泼溅出来的,淋在脚边的草上,花上,那些花草就有些旺盛,像是掩映着一条小路,远望,很好看,有陌上花开人归来的感觉,从春到夏到秋。冬天,那条小路上,有水淋出来,像是白宣纸上有道浅浅的墨,淡墨。也好看。挑完水,他就站在寺院门口,看那条路,看水,看村庄,看有炊烟飘起,就回去做饭。
南山出家后,就把做饭的事情也包了。他不喜欢别的和尚做的饭,粗糙,没有做出饭菜本身的味儿。包菜,白菜,用手撕;萝卜,红薯,包括豆腐,用木刀切。一片青檀木,他磨成了刀型,有锋,也挺利。他说钢铁的刀,是凶器,吓着了菜性,吃起来僵,硬,不活泛。
偶尔,他也回家,回到小村,看望一下爹妈。坐在院子里,陪他们说话。好多时候,一家人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风在院子里走,卷起一片两片树叶,包括父亲嘴角吐出的旱烟。隔墙邻家,有人说笑,对比起来,南山家的院子有些寂寞。
邻家是小娟家。小娟已经有了孩子,大的,十三四;小的,也四五岁了。年年六月六,小娟就回来,看爹娘,带着孩子,带着一篮子油条,两包白糖,几把扇子,小住上几天,再回去。来回,男人接送。男人个子不高,喜欢笑,看着丈人、丈母娘笑,看着小娟笑,看着孩子笑。
六月六前后,南山回家,坐在院子里,陪着父母,听一会儿小娟的说话。然后,再走。有时,碰见小娟,就低了头。碰见小娟的男人,就也回一个笑。看人家走过,心中叹气一下,低低的,低得只有自己感觉到。
还有小娟能感觉到,小娟也在自己心里头叹息一声,低低的。
再回到山上,南山就挑水,要挑两挑。也不嫌累。一挑吃,一挑浇菜,浇那棵小杏树。完了,就站在寺院门口,看着村子,看着自家的方向,看炊烟起来,弥弥漫漫的;看得好像眼睛酸了,疼了,揉揉,再揉揉。
又是六月六,南山回家,捧了一大把菊花,黄澄澄的,阳光下,黄得耀眼。这是袁店河边开的一种菊花,六月开,叫陆月菊。花朵泡茶,青苦,去火,清热。南山随手将菊花放在院墙上,花头朝着小娟家的方向。
——妈妈,花!
——哦,菊花。
小娟就过来取了几枝,给女儿插在发边,很好看。女儿笑了,小娟也笑,回头,看南山。
南山正看着她们,微笑。
女儿冲南山摇手,南山也摇手,目光冲着小娟……
——妈妈,他为啥要当和尚呀?
——我也不知道。
——妈妈,这菊花茶喝着苦。
——嗯。
——妈妈,你怎么哭了?
——没有,风吹的……
好像就是有风了,墙上的菊花一晃一晃的。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在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