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正值青春妙龄的那年我来到这里,不,那时候是带着恐慌和狼狈逃到这里的,只为了躲避家里无休止的争吵,抱着能逃多远就逃多远的心,来到了这个青涩的城。
谁知,这竟是命里注定的安身之城,这一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01、
当我踏进师大的大门,办完入学手续时,心中才感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逃离了连梦魇都逼仄的家园,这里无人相识,这里听不到争吵。
看着被家长亲戚们一路相陪、谆谆叮嘱的同学,我一点也不悲叹于无人相送,挺起胸昂起头,带着一身的轻松和微笑来到了即将生活两年的宿舍,101,这个永久不会磨灭的代号。
那时住在中院一楼,楼门前有一排青砖小房,在某个门口前还长着一颗不粗却很高的柿子树。还记得第一个秋天来的时候,楼上的一个男生爬到房顶上去够那红透了的、看上去软软甜甜的柿果,可惜树实在太高,只能摘下几个来,树梢的就只能等着它熟透了,然后眼睁睁看着它摔落在地化成成红泥。
跟砖房平行的宿舍门前还有一颗歪脖树,当时问了好多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树。孤零零的斜倚在那里,长得不高也不起眼,叶子椭圆形的很小很密,每次进出宿舍都要先经过它。有时晚自习一个人回来,经过它时就忍不住抚它一把,然后心就会变得平静如水,因为我总觉的月光下的它和我很像很像。
原来,一路奔波,踏过万水千山,只为安抚灵魂的不安。
02、
那时候一到考试,图书馆就会变得格外拥挤,就总也占不到位子,只好到别的教师或草坪里上自习。最喜欢外语系门前的草坪,很大,种满了各种花草,有丁香、月季、石榴、海棠,使这里除了寒冷的冬天几乎日日有鲜花。这里还生长着一些年久的核桃树和白杨,浓郁的树荫使环境变得更加静谧温馨,仿佛一片世外天堂。
周六、周日的晚上,我们要么到附近的军区影院看电影,要么到体育馆的舞厅去跳舞,有时候男生陪,有时候女生伴,也有时候会看个通宵电影夜不归宿。来来去去的一路总是嬉笑打骂的吆喝着热闹。
宿舍的顶楼住的是音乐系的男生,每到饭点,悦耳的男高音、低音、中音就会轮番响起,伴着“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真是比“中国好声音”还好听!有幸两年未曾搬宿舍,就享了整整两年的耳福。有和我们宿舍女生谈恋爱的中间穿线,跟他们也就慢慢地混得很熟了,总是笑着闹着让他们舞一舞、唱一曲。
昔日繁华今日梦,梦里当时明月在,依依曾照彩云归。而今,青山隐隐水迢迢,玉人何处教吹箫?
03、
人生啊总是一路走一路丢一路得的。丢了同学,丢了家乡,却在毕业的时候机缘巧合认识了现在的先生,从此再也不必在暗夜里一个人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发呆。
我在这个城市独身一人,除了同学舍友,既无亲戚也无朋友,那时候一个乡下来的普通姑娘,不出色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总是毕业后要回家的。但心底总惧怕着回家的时间,默默在心里哀叹着这么多灯火通明的窗子里,那一扇才肯为我开启今后的新生?
或许就是天缘,自从来到这个城市,运气便也跟着来了。先是毕业时幸运地遇到了大裴,那样一个仅仅比我大了两岁的女子,对我却施舍了母亲一样的关爱和包容,让我至今的慈爱之心还有大半是因为得益于她。
不久又和先生定了婚,再也不必回到那个阴沉黑暗的世界了,这让我生出一种逃出升天的感觉!从小不吃糖蜜的我开始噬甜。
然后发现,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感情动物,当我远离那个生养我的家时,思念竟也可以如潮水一般涌来。因为距离,与家人的关系更加亲近,家人对我也更加宽容怜爱。每当我们相见时总是言笑晏晏,再听不见当初的一丝争吵,即使明白这仅仅是因为我回来后的假象,也是知足而甜蜜的。
04、
婚后,我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开始自己的创业之路。刚刚开始的小店只有13平米,离家也不近,每天骑四十多分钟的自行车穿过半座城市,日日对比着大街两旁的繁荣和小街后面的破落。那时迎着曙光和晚霞,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些破落的楼房拆迁之前干出些成绩!
当然,天道酬勤,一年后,店面搬到了离家较近的地方。这里是一片新区,装修一新的店铺对着新修的宽阔马路,霎时觉得早已与这城市融为一体。我们迈着同样的步子奋斗不息。可那时候真的是路广人稀啊,和我的生意也是如此地相似!不过,我知道繁荣马上就会到来,因为对面的高楼正在如雨后春笋般一栋栋崛起。
只不过上天也比较调皮,作弄人的时候也是毫不手软。5年时间,我的店面已经扩大到150平米的时候,这个城市觉得自己的步子慢了,一狠心发誓要来个三年大变样。哦,我此时也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新气象呢,可我却不得不为了它的发展让步。
忍着心痛,从路北搬到了路南,虽然地方小了点,生意却比原来要好很多。可那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真的不是凭空所言,又是一个5年,又是在我蒸蒸日上的时候,房东要把房子卖给个人,我接到搬家通知。
或许经历的风雨已经足够多,心中再无惶恐,跟先生合计后买了自己的店面,从此无论这城市再刮何风,也将吹我不动!
我感谢命运,在我学着爱这个世界的时候,世界也爱上了我。
05、
终于有了闲情逸致,抬起眼皮开始仔细打量这座陌生的城。因为地理位置“南北通衢,燕晋咽喉”,这座城市便被昼夜不停的火车慢慢卸载,堆积成型。
至今也不觉得一个名字叫做“庄”的城市有什么不妥。世界上的名字,并不是你觉得高大尚就是高大尚的,像海牙,也不过是伯爵的篱笆墙的意思,纽约的原意也是俗俗的新约克,格拉茨也只是城堡的意思,奥尔良也不过是用人名命名的城市。石家庄,也只是忠于历史的记述罢了,哪里就值得人嘲讽奚落至今了呢!
在我看懂这城市的风沙是因为铺天盖地建设的朝气,并因此充满骄傲和憧憬的时候,女儿迎着盛夏的风雨呱呱坠地,心更加如尘埃落定。人一旦开始哺育自己的下一代,懂得了生养育人之不易,对上一代的理解之心便会越发清晰起来,自此,盘桓在心头多年的抑郁难消,终被这座城里入目皆是的欣欣向荣所化解融释。
我们开始欢乐地到处奔跑,动物园、植物园、怀特商城、万达广场......虽然有人嘲笑这里的人面狮身像、讽刺欧韵公园的罗马柱、鄙视石门公园的凯旋门,但多的是人喜欢海悦天地的威尼斯水城、向往美术学院动漫城的魔法学校。
犹记那年大雪,整座城市一夜间便彻底安静下来,仿佛变成了童话里的雪国,到处都披上了梦幻的洁白。树枝被压弯了,车子抛锚到道路中间了,没有交通工具可以运行的现代化城市,人们步履蹒跚地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却毫无埋怨,大家一边惊叹着千古难遇的奇景一边哈着双手匆匆上班。
那时的路上,我满足地看着前方,5岁的女儿穿着一件绿色的半身羽绒服,圆滚滚的身影紧跟在先生的后边,踏着爸爸踩出的脚印,咯咯笑着,一路向前。
06、
从此,落地生根,到现在,渡过了20年之后的又一个22年青春。
转眼间,学校东边的荒地早已高楼林立,旧家门口的大菜市已经变成城市主干线,高架桥上一辆辆飞奔而过的汽车碾压着当年人头攒动的繁华。
北国商城再也不是当年鹤立鸡群的时尚标志,南三条、湾里庙也早已被无数的商场超市、被不止一个新建的商品城逐渐替代,即使那旧址也早已被翻盖成一栋栋高楼。
找不到正宗的麻麻香香的山西牛肉饺子了,也找不到像川妹子那样的正宗川菜馆了,就连现在的自助餐厅也没有了那时天府里的浓香火辣的味道。不过,百年的燕风楼依然健在,香肠烤鸭也依然酥软喷香。还有五七路的板面,到饭点的时候总是排起长长的队伍,看来只要有心,还是能找到真传的。
现在,正定的荣国府、隆兴寺、平山的革命老区西柏坡和避暑圣地驼梁、赵县的柏林禅寺、井陉的秦皇古驿道、石头村等等早已美名远扬,西山更是建设的恍如神仙佳境,我用22年的时光,目睹着这座城,从黄土堆里蜕变成今日的繁华盛景。
女儿高中住校了,我也从市中心搬到市外,只为打开窗子就能看到的隐隐青山。但这山前也已是灯火阑珊,高楼纵起,早不复当初的宁静田园之风光。但心仍是满意的,只为那山越来越绿,只为那水越来越清。
愈发年迈的父母终究是不愿意跟着女儿的,他们搬到了离家更远的儿子身边。如今,我问弟弟,他们争吵的时候还烦吗?弟弟说,不了,我们那时候太小,不知道他们的难。我说他们习惯你那个城市了吗?弟弟说,过着过着,就什么都习惯了。
不,我没有习惯。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变换容颜,今天道路宽了,明天楼层高了,今天雾霾少了,明天绿化多了......变迁,变迁,还是变迁,越来越具有国际范的城市风貌总是带给人无尽的新鲜,怎么会老气横秋地说习惯?
感谢上苍让我仅仅一次的相遇,就在这个城市找到了人生全部的幸福。石家庄,国际庄,感谢你让我未落繁华,却已洗尽铅华,在那串雪地的脚印和咯咯的笑声中,我要用我的余生,为你虔诚祝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