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一段略纷杂绕口的经文,道出了一个人常伴青灯古佛的信仰与全部。
他慈悲为怀,云游苦行,如游云浮萍,拈花看众生。
他曾失足跌落云端,身陷泥泞,却以德报怨,几十年如一日,传教布道。
他便是萧德清,也是古岩,那个“任他波涛浪起,振锡杖以腾空。”的一代禅师,虚云。
天地为炉,众生皆在煎熬。身在尘世,人总会有些许念想,他同样不能免俗。清道光二十年出生的他在之后的十三年都是懵懂无知,无忧无虑的。十三岁那年,一次他随叔父至南岳进香,像是露珠穿过交错的枝桠最终落入了土壤,那么突然,拨开云雾见月明,禅念顿生。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同年年初,那时还不是虚云的他随父亲送祖母和生母灵柩回湘乡安葬,家中请僧人作佛事,第一次看见三件法物,他便心生欢喜。且家中藏有佛经,早年他就时常翻看香山传、观音菩萨成道的故事,耳濡目染,熏沁于心。
于是,在那年八月随亲入南岳,游遍诸佛刹之后,小小的心里种下了执念的根。
说是执念,家中独子的他后为修佛几次出逃,怕被家人找到,甚至还隐居在山后的岩洞中不敢露面,当然,那是后话。
虚云彼时年少,到底藏不住心事,家人很快便看出他有出家的意向,软禁家中,请来先生教他修行道法。
可是石墙木门又如何拘得住一颗年轻而固执的心。
三年学道,如坐针毡。他终于在一次叔父外出的时候,离家出走,没过多久便被追回。回来后叔父将与他早已定下亲事的田谭二氏接来与其举行婚礼,欲用这常人的柴米油盐化去他的执念佛心。
执念却是化不了的。
十九岁那年他又再次出逃,这次逃得更远更偏,从此天高海阔,鸟飞鱼跃。
其实大概是命定如此,成婚两年,他与田谭二人以礼相待,日日诵予佛经,坚定一颗向佛之心,绝不跨雷池半步。坚定致此,既是信念支持,也是命该如此。
佛陀在《金刚经》中有言“当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闻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净信者。”
虚云就是那样的人啊,梵音过耳,清净顿悟。
他曾有言:“禅是静虑,要在静中思虑好歹,择善而从。”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自二十岁那年鼓山受戒,三年隐居山林,修行不辍。两年寺内清修,做尽苦事,后辞去职事,又重回岩洞中修行。以地为床,天为盖,饥食松果,渴饮涧水,髡发覆肩,衣不蔽体。他一心念佛,一人独处深山大泽中,守得了空静,耐得了落寂,不知不觉也过了很多年。
而立之年,他山间偶遇禅人指点,行至天台山,拜访融镜法师,跟随学习。六年之后,辞别法师,远渡普陀。一年后,他才第一次来到了普陀山,后四处云游礼拜名僧,用一双脚一步一步地接近自己心中的那一树菩提,那一台明镜。
大抵成佛之路总会有着这或那的诱惑。光绪三年,在虚云从宁波至杭州的水路途中,适逢三伏,船窄人多,众人通铺。恰巧与一青年妇人相邻,夜深人静时,女子解衣,他噤声打坐,念咒清心。《西游记》中众多妖魅,唐僧视若无物最终得以到达西天,而虚云,一如唐僧,视红颜若枯骨,一心向佛,倘若他只顾女色,则虚云不再,禅亦远去。
有人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佛远红尘,却非离世,目犍连尚有供奉圣僧大众以助其母脱离恶鬼之道,虚云亦不是忘本之人,虽早在获悉父亲病逝消息之后他便不问家事,断了联络,但是,云游途中他逢寺必拜,为父母祈福。并于四十三岁那年,二度朝礼普陀,去五台山礼拜。同年七月,法华庵起香,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以朝圣的虔诚,苦行僧一样一直拜到了五台山,只为以自己血肉之躯,渡得父母安稳。
五十知天命,之后的虚云如柳絮,如转蓬,云游礼佛,朝礼修行。
佛曰:出家人不打诳语。光绪二十一年,虚云应扬州高寺住持所邀赴扬州法会,渡江匆忙,失足落水,漂流昼夜方被救起,送至宝积寺,七窍流血,受伤至此,他仍坚持赴约,且对受伤一事闭口不谈。
看,他就像片无畏的浮萍,飘转着,游离着,向着自己的圣地,一步步接近。后世传人整理虚云语录,里面有这么一句。
“时光长短,唯心所造。一切苦乐,随境所迁。”是参禅悟道,也是直抒胸臆。他看淡一切苦痛,只独独留着自己的真心所向,不忘初心。
之后便是兵荒马乱,乱世之中,亦无安定的他守着颗上善若水的佛心,募资超度,硝烟弥漫的战后,满目狼藉的废墟,那个年迈的身影踽踽独行。
虚云的佛善心像是江南的流水,是润物细无声的,曾有人赠他白狐,已近期颐之年的他以着佛陀的平常心待人一般收了这个特殊的“小徒弟”。三皈五戒,晨钟暮鼓,相伴相随。白驹过隙,这狐狸竟也通了佛性,不食荤腥,收敛了爪牙常常于虚云坐禅时偎靠一旁,适时捋他胡须提醒休息,越发灵性。后白狐因伤逝命,虚云厚葬且为之超度。
看虚云的存照,消瘦长须,像是眨眼就要乘风羽化了去,眼神淡漠,但仔细看,里面似有星辰大海,碎花尘埃。彼时他期颐有余,历尽沧桑,却还是温柔以待这世间的林林总总。
他曾自书一联记叙生平——“坐阅五帝四朝不觉沧桑几度,受尽九磨十难了知世事无常。”因知无常,所以慈悲,是人间的佛陀,爱着众生。
他多想永久地化作一只船啊,渡得万物,化得苍生。
可是不行啊,就像他说的。“时间是刹那刹那地过,刹那刹那地催人老。”终于,在双甲之年,留下遗骸撒入水中的嘱咐后,于自己的云居茅棚内圆寂。
《金刚经》有偈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而他,大抵是佛陀的人间一梦罢。至此,世间再无虚云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