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吹不灭记忆里的油灯,岁月磨蚀不掉油灯下的故事。
八十年代初期,我们村儿里没有电,我也没有见过电灯,家家户户都有一盏煤油灯。夏天昼长夜短,人们又整日在田间劳动,辛苦乏累,到晚上吃过饭便睡觉了。油灯点的时间不长,只要一点亮油灯,草原上的各种蚊虫就奋不顾身地往玻璃上撞,往灯火上扑。冬天可就不一样了,白天短夜晚长,村里的人们没什么事儿,一天吃两顿饭,后晌饭一过,没一会儿太阳就落西山了,家里的男人把厚厚的棉窗帘,棉门帘往上一堵,屋子里的漫长黑夜便开始了。点上煤油灯,豆大的火焰在空气里欢舞,地上的火炉里炭块儿烧得通红,屋外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抽得炉火轰隆隆地响。庄户人家的妇女们手里做着针线活儿,围坐在一起,聊着家长里短,谁家的火炕烧得热乎,谁家里来串门的人便也多。
住在我家前排的舅奶家,后晌饭一过便坐满了人,她家的炕从炕头到炕尾都是热的,与炕紧连的一口大铁锅上,木制的大锅盖从缝里钻着白汽,屋里的玻璃上一会儿就聚成了细流,我常常是坐在窗台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玻璃上画画,然后再看那些画面流泪的样子。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舅爷拿出煤油灯,其实就是一个墨水瓶子,里面盛放着半瓶煤油,油瓶里是一股股白线捻成的灯芯,从瓶盖中间伸出来,整个油灯表面熏得油乎乎的,灯火把屋子照亮,浓浓的煤油味儿四处弥漫。
灯下做活儿的女人们,依然不紧不慢地忙着,她们的眼神可真不错,穿针走线,似乎完全凭感觉。那个时候家里孩子多,衣服鞋子全是手工做的,一到冬天家中的女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忙乎。舅奶的针线活儿做得很棒,村里的妇女有啥问题,她都乐意帮忙。年轻的媳妇给小孩缝棉袄,她就在一旁帮着撕棉花,翻絮,人家缝衣服,她则帮着做钮扣,那时的钮扣常常是用布缝制,尤其是棉袄。舅奶用一个长长的布条,一头用针线绷在自己的裤子膝盖处,然后布条在她的手里缝成细细的布带,我们当地人叫作缲带子,舅奶的针脚细而密,从带子外面根本看不到线。缲完后从膝头上取下来,然后剪成一段一段的,用手绕几下,再绾一绾,就做成了一枚精致的桃疙瘩形的中式钮扣。油灯下的时光一点点地流淌,农家的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让时间顺着针尖消逝,在那些温暖的晚上,她们就着微弱的油灯燃起的火苗,心里满是祈盼和希望,她们没有烦恼,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也不曾见过外面世界的她们,是幸福的。来串门的女人拿一双鞋做,舅奶就会分过来一只,帮着沿口镶边儿,拧麻线,用锥子上鞋。她总是那么热情,一到晚上来串门的人也多,炕上坐得满满的,欢声笑语也让屋子里多了一些生机与快乐。
村里的老人会做大襟袄的不多,但舅奶会做。她身上就穿着一件黑布缝制的大襟衣服,一看就知道下过很多次水了,前襟处明显泛泛白了。村里人在婚丧嫁娶时都要做大襟或对襟的缎面服装,她都会耐心地指导和帮忙。当然她的热心也总是让脾气暴躁的舅爷十分恼火,有时候冲她骂骂咧咧,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是温和地一笑了之。舅奶一辈子没生养,奶奶把我的三叔过继给了她,当时三叔已经五岁,有了记忆,后来他改口叫舅奶舅爷为妈爸,而奶奶家的他的兄弟姐妹对他的称呼没变,因此我还是叫三叔。她视为己出,虽然一生清苦贫困,却甘愿为这个儿子倾其所有。
几年后村里通了电,家家户户都有了电灯,屋子里特别明亮,那点煤油灯的日子也成为历史了。村里的很多年青人进城了,物质条件也好了,缝缝补补的活儿也渐渐没有了,很多家里有了电视,晚上去舅奶家串门子的人也少了。三叔结婚后也进了城,舅奶和舅爷成了真正的留守老人,舅爷去世后没多久,迫于生活舅奶找了个老头搭伙过日子,从此离开了我们村子,与老头在草原上放羊。最后听说是在疾病和孤独,以及对村子的想念中死了,她一生凄苦,我却只记的她温和的笑颜,她的热心,她带给我的温暖。
我常常缅怀那段岁月,每当油灯点亮的时候,农家的土炕上其乐融融的场面。如今有些人再也回不来了,那油灯燃烧了一辈人的青春时光,他们的故事,注定要成为一段不朽的历史,不管多年后是否能有人记起,我们都会怀念那时的民风,那时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