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啊
长在这片土地上太久就到,我已经忘记了那是第多少个年头,也忘记了最后一次看到那个亲手将我栽种的裹脚老太太是什么时候啊,十年?二十年?还是50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面前走过的人换了又换,从未停歇;我只知道,我在那一年停止了生长,因为有人需要我。但我没有死去,我什么都知道。
那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来了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他们仔细观察了我比例完美的身材,摸了摸我灰黑色的外皮,再拍拍我结实的身体,确认我非常满足他们的需求后,拿起了斧子和一把生了锈迹的大手锯,一点一点的将我与我的根系分开。仅此,他们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后来,来了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多是我见过的,他们一起费了很大的力,终于将我搬离了这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回来过。
出乎我的意料,我并没有像其他小树木一样很快的化为一缕炊烟和一堆灰烬,而是变成了那家从山顶搬到河边来的四口人家里的最重要的一根柱子——大梁。但是看到我的人都会夸赞说:有这根大梁在,这家一定会兴旺。那一刻,我不在为我所受到的剥皮切骨而痛苦了,因为我知道,从此以后,守护这个家,撑起这个家将是我唯一的使命。从此以后,我叫大梁,不再叫杉木。
2.永恒的只有日夜和停止生长的我
时间走的飞快啊,世界每天都是新鲜的,从不重样。
于是我亲眼目睹了当初砍倒我的夫妇送走了家里两个年老的生命,又迎来了两个幼小的生命;我目睹了年轻夫妇也逐渐花白了头发,佝偻了腰,越来越像他们离去的父母,而两个小孩子越来越高,年轻的身体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和力量,终于也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我目睹了……但是,窗外的世界除了白天依然只有黑夜,而我,再也没有生长过。
我不知道这世界是在哪个我打了盹的时候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直到有一天,这里少有人再踏入陪伴我的只剩了些玉米麦子装在老旧的竹编的大筐子里,由少变多,再由多变少。哦,对了,我听到有人叫这里——仓库。
3.我不知道的,有人曾告诉我
是我过的太安逸了吗?我竟然不知道那个稍大的女孩子已经嫁到了远方,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而小的男孩子也成了家,有了一双相差八岁的女儿;我竟然不知道,我和这里的土墙灰瓦已经变成了贫穷的象征,不再因“冬暖夏凉”而受到人们的喜爱了;我竟然不知道对门的人家曾指着我们骂曾经的小男孩懦弱,这辈子连一座小小的砖房都盖不起……
当我知道这一切曾经发生过的时候,我记忆力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已经带着他的妻女去了他们的新房——一座庄严气派的砖和水泥筑成的城堡。
而这些,是那个老去了的曾经将我带来这里的年轻男人告诉我的。他说:“我的老伴走了,好在儿女都长大了,我也不算是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从山顶上搬下来,有了你们啊,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了。我老了,看不见了,什么都做不了了,就住在这里,不给孩子们添麻烦了,你信吗?这个家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听。
4.造化弄人,我们好像都回到了原点
时间真可怕!不到两年,老头子和麦子玉米都被带走了,不知不觉间,这里只有一群小老鼠整日与我为伴了。
我曾经听过有人说:造化弄人。当时我真的不明白这话里到底隐含了多少无奈与辛酸,现在却真切的感受到了。
让我想想,从我变成仓库起至今有了十年了吧,曾经从这里被带走的物什们大多都回来了,还带着一些我没见过的新玩意儿;曾经喜笑颜开地从这里离开的小男孩夫妇也回来了,脸上多了很多沟壑,总是愁眉苦脸的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曾经在这院子里嬉笑玩闹的两姑娘也只有一个常回来住在这里,另一个同样去了远方……而我,也没能逃得过宿命。
我被一个比我年轻的柏木代替了,从此我只能靠在土墙边,承受着风吹日晒雨淋,也许会腐朽,也许也会变成一阵烟,风轻轻一吹,便不复存在了。
5.我终于不负使命,因为我是大梁
若是有人问我,现在被冷落在一旁是什么感受,我想告诉他,我很开心。
我这次没有在睡觉,我知道那座曾替代我们守护这家人的城堡被正在修筑的高速公路占用了,小男孩夫妇是带着补偿款回来的;他们的小女儿考上了好的大学,将要离开这个贫穷的山村了,几代人想飞出这里的梦想终于要被实现了……
我看见小女孩从父母手中接过银行卡的那一刻,他们都哭了,没有人记起我。我很开心,因为我曾是这个家的大梁,即使被尘封在过去,依然举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