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集注本,始知古来“注经生态”,并非如想当然之不堪也,各注家往来议论,倒不是依着所谓“标准答案”层层“图解”,趋而至于极端,直说出不像是“人话”的所谓“经解”。对于中国传统所谓的集权专制,实在是需要换一副眼光来重新再看一遍的。从各家注疏来看,只要有一些看上去有点不像人话的话,总会有人出来把它往回拉一下,把话说得实在一点、在理一点,不会愈趋愈极而至于虚而假。
在“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这一句里,那个“鲜”字,又成为注家的一个关注点,就像前面说过的“为人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的那一个“鲜”,说是少,却不是未之有也,总有点“开门”的意思。而朱子注“鲜矣仁”,却说,圣人辞不迫切,专言鲜则绝无可知,学者所当深戒也。这个话,就有点说反了,只有“更深一层”的话里,才能把“浅一层”的话包括进去,就像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连“朋而远”者亦可乐,那么“友而近”者可知矣。朱子的这一点暇疵,却并没有逃过后代注家的眼睛,也并不因为所谓“舆论一律”而被“硬撑”在那里。不少注家就说,鲜,就是少,但不是绝无。说得绝对的话,就给拉回来了。
还有这个“巧言令色”,一般的理解当然是“好其言语,善其颜色,皆欲令人悦之”。更有注家极而言之,致饰于外,务悦于人,必有阴机在内,有包藏害物之心。言其本徳之心亡,实在是说得太轻。大有凡具“巧言令色”外貌之人,则必是内怀深险的恶人的意思。圣人说得“客气”,才说是“鲜矣”,其实言外之意倒是一定如此。
面对这样的极端语,“注经生态”就开始发挥作用了。有注家就说,人固有饰巧言令色以悦人而亡心徳者,亦有生质之美,言自巧,色自令,而心徳亦不亡者。这个话真说得好,否则,生就“欢喜脸”,善言辞、好仪容的人,那生存压力就极大,不是愁得容颜大改,就是假意换一张“假面具”,方才可以幸免,那实在是“把话说到哪儿去了”。从集注本里看出的这个“能够把过头话拉回来”的注经生态,在社会生态里实在也是不可缺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