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我和同宿舍的好友敏去海边玩。我所在的实在是个好学校,朝着一个方向走,真的能到海边。3D环绕的妖风中,黄梧桐叶凄惨惨地飘落,砸在地上是美,但若是落到人脸上,足可以疼得嗷一声叫出来。
不幸地,一路上我嗷了很多声。
好友敏说:“今天你不宜出门!”
的确。
到了海边,我们激动疯了,撒丫子在沙滩上跑,一手提着鞋子,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摆各种矫揉造作的姿势和表情自拍。
我们遥遥望着远处屹立在海中的高石,敏提议:“我们去石老人那儿吧!”
说走就走,绕过一户富贵人家的高尔夫球场,沿着峭壁走了许久,眼见着石老人越来越近,我们加快了步伐。
突然敏说:“这么高,摔下去会死的吧。”
我朝下望了一眼,看见海里突出来的尖石,一下子想见如果人脑袋撞到上面,会是怎么的血肉模糊,怎样的疼。
我坦言:“我不怕死,我怕疼。”
石老人这边的海域同样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他们同样呼喊着“大海我的母亲”,同样美美地自拍。
让我驻足的是海边一个小屋。
这户人家仿佛完全不受现代社会的影响。父亲穿着最朴实的褴衣短裤,黝黑的皮肤,仿佛经过几百年海风、海水、海盐的铸造。女儿和我差不多大年龄,手里握的不是手机,是渔网。她坐在门槛上,笑嘻嘻地唱着动听的歌谣,熟练地摆弄绕在一团的网。
她说:“阿爹,今天风大,还出海?”
“可不!今天要是丰收了,你那件百褶裙就能买了!”
“我不稀罕那裙子!跟着你打渔,也穿不了裙子。”
“谁要你现在穿呢?以后嫁人呢!”
“阿爹你说啥呢?” 女儿佯怒着,扔下渔网跑回屋,又回头:“海花不嫁人!”
我嘲笑着这个女儿的天真,转身要走,忽地海风大作,我拉着敏说:“那么衰?忘看天气预报了!”
被我拉住的人使劲将我往小屋里推,他大喊:“傻丫头!快回屋!”
是阿爹!
海面起了很多泡泡,像是烧开的水。阿爹将我关在屋子里,用自己嶙峋却有力的身体顶着门,然而并没有多大作用,海风大作,轰隆的声响中竟将小屋连根拔起。抱着门的阿爹被风卷起,从半空中摔下,身体砸在尖利的石头上,噗嗤一声,尖石即刻被鲜血染红……
阿爹捶着石头,大喊:“海花,海花!快跑!”
他咬着牙,瞪着眼,声嘶力竭,额头青筋暴起。我知道是他们又来了——海王,这次亲自来了。
海王一直觊觎我——我是知道的。我来不及思考,冲过去扶起阿爹,他一直推我的胳膊,“海花,阿爹已经没力气了!你快跑!”
我看见他身下被鲜血染红的礁石,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转儿,但是阿爹啊,女儿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来阻挡恶人的千军万马?
我捂住阿爹的伤口,将他扯起来,互相搀扶着逃跑。然而哪有那么容易。海王在身后狰狞着笑,邪念化作滔天的浪,伴着轰隆的声音向岸边呼啸而来,风也成为作恶的助力。被石头挡住,就粉碎石头;遇沙搁浅,也摧毁沙滩。
“美人儿!跟我走如何?”
海王不急不慢地尾随着我们。你知道最绝望的是什么吗?不是从一开始就绝无生理,而是你好像有脱险的可能,最后发现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切只是可能而已。
被剥夺的希望最能逼死人。
现在,海王就是想这样逼死我们。
阿爹体力不支,噗通跪下。我努力扯他,终于也摔倒在地。阿爹呢喃:“快走,快走……”
阿爹啊,我们怕是走不掉了。
海王将罪恶之手伸向我的时候,阿爹回光返照一般,从地上弹起来拖住了他,海王怒了,收了那一副嬉笑的丑恶嘴脸,反手将阿爹扔到礁石上。只听“噗嗤”一声,阿爹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挣扎了两下,再不得动弹。
阿爹!阿爹……
天色昏黑,雷霆轰隆,海风大作,恶浪滔天。海王的狞笑是我最后的记忆。
几百年过去,破烂的小渔村高楼林立,所有故事都湮灭在风沙中。那么,还能听见那动人的歌谣吗?还是耳中只有痛苦的呜咽声?
没错,我就是百年前的海花。
什么不宜出门,只是百年前的今天我被海王抓走了而已,只是阿爹为了等我在海边伫立化成一块顶天立地的石头而已。什么怕疼不怕死,只是不了解阿爹砸在石头上那种锥心的感觉而已,我只是不知道阿爹是怎样在海边苦苦等我几百年、从满心希冀到最后绝望却仍不敢放弃而已。
顺着阳光,好友敏在远处向我招手:“傻子!那有个洞,我们去看看!”
回过神来竟恍若隔世,我擦干眼泪,“海花很好,你不必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