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还尚热,傍晚,天边的云彩在夕阳的映衬下呈着绚丽的绯色,梁鸿雁的小脸白里透红,细看她的侧脸其实也是挺可人的。只是她的母亲张淑芬此刻并无心情打量小女儿的容貌,她忧心的是这小妮子是否听见了方才的争吵,不意梁鸿雁正专心玩猫,张淑芬登时火大。
“梁鸿雁,放学你不回家,玩那猫做什么!”张淑芬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怒视着楼下的小女儿。
梁鸿雁暗暗咂了咂舌,她母亲的脸翻的竟比书还快,上一刻还哭得鬼嚎一般,转眼的功夫就冲她黑脸了。知道她妈妈不喜欢动物,梁鸿雁只得放开了那猫,往楼道里停了车,上了楼,方推门犹听见张淑芬唠唠叨叨。
“只怪我生的是两个女儿没半个儿子,如今我这当妈的被欺负了也没个人帮着说话。人人都说女儿家就是父母的小棉袄,我看就是一破棉袄!尤其是那梁鸿雁,我看着就糟心,懒懒散散混天就知道疯玩没个正经,也不知那脾气随了谁了……”张淑芬背对门择着菜,嘴里念念叨叨,似没料到梁鸿雁会这么快上了楼来。
梁鸿雁听了她妈妈的抱怨,心里有一丢丢的难过,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点点而已,毕竟比这更难听的话她听的多了去了。张淑芬出生乡下受教育程度不高,受老一辈的影响,婚后她一直想要个男孩,谁知老天爷并不怜她苦心偏生头两胎都是女的,生梁鸿雁时更是难产落下病根失去生育能力了。
好在大女儿梁鸿鹄自小乖巧懂事,处处优异也叫张淑芬夫妻二人省心,也就那梁鸿雁吧,顽皮捣蛋,功课差劲,怎么看都不是块读书的料。学习成绩差,加之又是女孩儿,张淑芬更不喜她这个女儿了。
眼见梁鸿雁回家第一件事是扔下书包拧开电视机,张淑芬就要来气,“回家就知道看电视、看电视,我这当妈的天天伺候你吃喝,你有那闲工夫看电视追明星,还不把电视关了过来帮忙把菜洗了!”
知道父母刚吵过架,妈妈正在气头上,梁鸿雁不敢火上浇油,只得关了电视走了过来。张淑芬丢给她一只水盆,面上乌云密布,“你瞧瞧你姐都当上了学生会主席了,你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时候能做个生活委员什么的我就阿弥陀佛咯!”
不想张淑芬又来挖苦她,梁鸿雁翻了翻白眼,却还是小心翼翼说道,“妈,我姐都高三了,我才高一,这上学还没一天呢……”
“你……”不想梁鸿雁会如此驳她话,张淑芬圆目怒瞪,想了一想又冷笑一声,说道,“你怎么不说说你姐当年中考成绩全市第一,而你的才不过刚刚过了人家高中部的分数线而已!”
梁鸿雁心中哀号,她妈妈今天是吃了火药要拿她开火呢。
梁鸿雁不再回话,低了头默默洗菜,张淑芬见小女儿没话说了,脸上不由得意了几分,“怎么,就说你几句,心里不乐意了?”
梁鸿雁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道,“没有没有,母上大人教导,鸿雁心里岂敢不乐意。”
“别跟我贫嘴,你妈我不吃这一套!”小女儿这般油嘴滑舌,张淑芬并不喜欢,便瞪了她一眼,骂道,“你要是把这花言巧语的心思都用在学习上,也不知你那成绩提高多少倍了!”
梁鸿雁悄悄吐舌,要论这说话的功夫她还远远比不上她妈呢。
“行啦行啦,你就别说鸿雁了,她学习成绩一向如此,你骂她几句就能好了?”梁涛拿着报纸坐到了客厅,对妻子说道,“从前为她这成绩你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你看她好过不成?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劝你呀也少操些心吧!”
“我能不操心吗?前两年国家就决定不再包办大学生的分配工作了,人家现在上大学出来工作凭的都是真本事,肚里没半点知识文化那是会被淘汰的!”张淑芬看看梁鸿雁又看看丈夫的背影,说道,“就凭鸿雁这死丫头现在的成绩,莫说日后工作了,就连考个大学恐怕都是个问题!”
“这离鸿雁高考还有好几年呢,你现在就操这心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梁涛并不认同张淑芬的观点,“读书也并非唯一的出路,只要她肯在其它方面用功,刻苦专研,也一样可以是个人才。你看鸿雁这文章写的不就挺好的吗?她以前的语文老师还时常夸她呢,她要在这方面有所成就,日后说不定能成为一个作家呢!”
听见梁涛夸她,梁鸿雁也得意了起来,湿答答的手指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跟她妈说道,“妈,听到没?我爸也说了我能成为作家呢!”
说话间,张淑芬已切好了几个西红柿,梁鸿雁正要伸手拈一块来吃,却被她妈挥手打开了,“摸了头发的手别来碰我的菜!”
“越大越没规矩,都是你给惯的!”张淑芬看着梁涛,额头上布着黑线,“还作家呢,文章写的比她好的多了去了,难道都要成为作家不成?”
“既然孩子在这方面有天赋还有兴趣,就让她往这方面发展也没什么不可。”梁涛无奈地揉着额头,在梁鸿雁的教育问题上,这夫妻二人总有吵不完的争执,“你死逼着她在课堂上学习,那有用吗?”
张淑芬磕了两个鸡蛋在碗里,趁她搅打鸡蛋的功夫梁鸿雁终于偷了一块西红柿塞进嘴里,在张淑芬发觉要动手打她前已一溜烟跑到她爸身旁,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了。
“你看看这孩子,还天赋兴趣呢,我看那是不务正业、不思上进!”张淑芬气得七窍生烟,“依我看,读书才是正道。只可惜你这女儿油盐不进,我说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说再多也无用,枉费了我一番苦心。早知她这般不上进,当初我就不该生下她……”
话一出口张淑芬暗觉不对,再看梁鸿雁侧脸果见这妮子面露哀伤隐隐不悦,张淑芬知晓是自己说话重了伤了梁鸿雁的心,只是她一向强势惯了,是绝不可能向女儿道歉的。
“觉得妈妈的话难听你就长点心,都上高中了也该懂事了,成天疯玩能成什么事儿……”张淑芬絮絮叨叨了一阵,直到那青菜下锅盖过了她的声音这才住了嘴。
“教她读书还不如先教她做人呢,学习成绩再优异但人品不佳又有什么用。”梁涛喝了口茶,回头望着妻子说道,“你那老同学王豪,人家也上过大学受过高等教育,可如今……”
张淑芬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睛瞥了瞥一旁的梁鸿雁,梁涛这才惊觉自个儿差点就说漏了嘴。梁鸿雁耳尖早就听见了,更何况方才这夫妻二人吵得那样大声,她不想知道都难。
明知道父母是有意要瞒着自己,只是梁鸿雁实在抵不住好奇心,便望着她爸问道,“爸,我王叔叔怎么啦?”
“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她爸没做声,她妈倒是呛了两句过来,“还有,以后别在我跟前王叔叔短王叔叔长,他王豪算你哪门子叔叔!”
提起王豪,张淑芬就要来气,若早知他是个白眼狼恩将仇报,她当初就不该可怜他。梁鸿雁无故挨了骂,顿觉委屈,想来那声“王叔叔”还是当初母亲让她叫的呢。
梁鸿雁生了闷气托着腮帮子不再说话,电视机里播放着地方新闻,新闻里正说着某市某地的某餐厅被查出了使用过期肉制品导致十三名食客因食物中毒入院,当事人已被警方刑拘……梁鸿雁不爱看新闻,皱了皱眉头便跳过了这台。
梁涛见她无聊,便放下了报纸问道,“今天是你第一天上高中,在学校里可遇到了什么新鲜事儿?”
“要说学校里的新鲜事那可多了去了!”梁鸿雁立马来了兴致,搂着她爸的胳膊滔滔不绝讲个不停,“只待小女为父亲大人一一道来……”
正忙着炒菜的张淑芬见父女二人交谈甚欢,无奈地摇了摇头,小的不正经,老的也不正经,梁鸿雁的性子定是随了她爸的。
夜里,玄黑色的夜空中挂着一弯下弦月,惨淡的月光笼着窗台前的几盆茉莉花儿。花期已过,开迟了的几朵茉莉花在月色下便显得越发地惨淡起来。
梁鸿雁趴在窗台上无聊地拨弄着茉莉花翠绿的枝叶,她姐梁鸿鹄冲了澡洗了头发出来坐到了电扇前,微卷的黑发在湿水后更是卷出了漂亮的弧度,发尾滴着的小水珠晶莹剔透很是好看。梁鸿鹄本就是个美人,这洗了澡出来浑身散着香气便更是迷人了。
“美女,你腿好白呀,让我摸摸呗!”梁鸿雁起了玩心,折了一枝带花的茉莉插在她姐的发上,一手正要偷袭她姐的大腿。
梁鸿鹄翻着白眼,一个巴掌把她妹的手拍开了,“再敢胡来,信不信我揍你!”
梁鸿鹄掰着指关节咯咯作响,梁鸿雁晓得她说到做得到,忙忙地服软,“姐,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嘛,何必生气。”
梁鸿鹄瞪了她一眼,对着电扇吹头发了。
梁鸿雁百无聊赖,拿了上学新发的语文课本来看,书本封面是她喜欢的橙色和蓝色,封面上还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蟠龙,很是威武霸气。
“当铺,钱号,窄轨道,已经随着土皇帝的覆灭最后湮没了;煤炭,汾酒,老醋,却在人民的生活里广泛散发着热力和芳香……”梁鸿雁随手翻开课本,入眼的是吴伯箫的《难老泉》。
她姐静静地听她念了一小段,那头发也将半干了,便打断了她,“今天你比我回来的早,可曾听见什么没?”
梁鸿鹄指的自然是父母生意上的事儿。
“听见了那么一丁点,”梁鸿雁放下了书本,躺倒在床上看着她姐说道,“我回到楼下的时候爸妈还在阳台上吵呢,听那意思像是王叔叔做了手脚,将酒楼赚的钱卷跑了……”
她姐听见这话很是震惊,“啪嗒”一声,手上的梳子落在了地上,“王叔叔?他不是妈妈的老同学吗?”
“是呢,爸妈还因这事吵了。”梁鸿雁点头,想起傍晚阳台上那一幕就有些头疼,“你那会没回来,他们吵得可凶了,咱妈都被气哭了。”
梁鸿鹄捡起了梳子继续梳头,父母隔三差五地就会吵架,她也见惯不怪了。她和梁鸿雁一样,也惊讶王豪知法犯法不顾父母待他的知遇之恩,枉了陈淑芳自诩聪明,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梁鸿雁瞧着她姐面含凝重之色,不由得有些慌,问道,“姐,这事儿……很严重么?”
梁鸿鹄神色复杂望着她,良久,才说道,“咱家……或许会因此而破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