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死前留下四字 : 人言可畏。从此,一代美人,香消玉损。成也人言,败也人言。
人类历史有迹可循,无非通过遗迹考古,声音考古(代代相传的歌谣、传说),文字考古。这是人类历史从低级向高级发展的过程,越到后面人类历史的真相越模糊(多少前朝的真相在大火中销声匿迹,文字掌控历史)。遗迹不会说话,所以遗迹考古最真实。
人类文明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是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应该回答的问题。我的观点,人类一懂得交流就产生权利,权利产生文明,文明又将毁于权利。
一开始的交流方式很简单,一个手势或一个脚势,一个眼神一声咳嗽,任性发泄的荷尔蒙,宣誓地盘的一泡尿。接着开始有了语言,后来干脆就发明了文字。交流的形式由简单到复杂,但都是话语的表达形式,有话语就产生了权利。
刚开始权利产生的方式很简单,就是畏惧。谁力气大谁就牛逼,谁块头大,谁就当老大。后来就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语言文字一来,就开始装神弄鬼、君权神授,勾心斗角、口沫横飞。我们一代代人就淹没在这些唾沫星子里,没心没肺时,也许还逍遥自在,但有时遇到味儿大的,刚吃过大蒜的,就要辣着鼻子了,就要被呛到溺水了。
阮玲玉估计没有料到,最终会成为言论的木偶。喝咖啡的嘴,比枪杆子还要人命。
国家统治阶级的权利控制方式看似复杂,其实说白了,还是话语控制权利。舆论造势是关键,军队暴力只是辅助手段。要不然,哪里需要在鱼肚子里塞“天命书”;哪里需要黄袍加身天显异象;哪里需要找个八杆子打不着的朱大圣人做自己的老爹;哪里会有“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师出无名可不行,要会写檄文,要慷慨激昂,要辞藻华丽,要引经据典,要胡说八道,要脸皮够厚。讲得牛逼了,仗都可以不用打了,直接气死一打司徒王朗。
话语-权利(控制臣民的方式)就是 :不让你说,又诱惑你去说,你去看看“大鸣大放”后的反右派斗争就知道啦;蛮不讲理,坚决不让你说,文字狱多可怕啊,你去看看“文化大革命”就知道啦;引诱大家针对一个人或一个阶层说,你还是去看看“文化大革命”就知道啦。“文斗武卫”,文斗是主,武卫为辅。
在统治阶级看来,我们是唾沫海洋里的鱼,自由自在,但终究逃不了早已撒好的网。在别的鱼看来,我们有时是同类,吐着人性相同的弱点和难堪,在微弱的人性光亮中小心翼翼,互相依偎,相互取暖。而有时我们又是猎物,流着口水的血盆大口,比权利之网更加要人命。
小时候我不懂得人言可畏,不懂权利游戏,就是长得好看。珠圆玉润、唇红齿白,小女生们个个都虎视眈眈,想把我吃了。那时我觉得,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草是青的,花是红的,姑娘们都是我的。后来上了高中,女生们都有小本子,传阅班级帅哥的信息,年级也有小板子,公告年级成绩的信息。我被剔出了排行榜外,离开排行榜,总让人更铭心刻骨,更自卑懦弱。我在这些话语的唾沫堆中,活成了一尾鱼,以为吐吐泡沫,修修鳞片,虚度时光。
权利游戏玩的好,就得会排名,会断言,会重复,要有激情。任何事情你听上一百遍,就会觉得是真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长的最好看,他将来一定牛逼……被说的“他”,以后一定小心翼翼,生怕成为不了他所说的那种人。没被说到的“他”,一定心生嫉妒,拼命挤压被说到的“他”,讨好说话的“他”。最后,大家都成了木偶,话语就是那根连接权利和你之间的线。
种族歧视,地域歧视,性别歧视,身高歧视,体重歧视,性取向歧视……这些话语-权利(控制身边人的方式)比比皆是。
我们不说解决,怎么解决呢?解决的了就成了圣人了。儒家总共才出过两个半圣人,孔子,孟子,朱子(算半个)。老庄无为,还要跟惠施争“子非鱼”呢?但其实我们都是鱼,一不小心还会溺水。
佛家有个故事,说五祖弘忍选接班人的时候,神秀写了一首禅诗“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敢惹尘埃”。六祖惠能看后,就将是诗改了改“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老和尚觉得惠能悟出了佛学的真谛,神秀还不能脱离红尘,未能四大皆空,就把衣钵传给了惠能。
我是不同意弘忍老和尚的看法的,既然能够四大皆空,那么还要出家干嘛,在哪里不都能成佛吗?成佛应该是一个过程,是迈向彼岸坚定的船和木浆,是无数的经历,是时时刻刻的克制、抵抗和自律。
彼岸不在彼处,在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