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生在娘子关西
前天,看到写作群里我们组群友发的一篇文章,开头写道:“今天终于决定撕开伪装的面纱,直面童年的回忆,看看童年的生活对成年后的自己有什么影响。”登时呆住,这是我从十七岁上大学就开始的工作,尤其是我身上几经努力深挖依然不可拔除的自卑,我心里象明镜似的知道来自童年无穷无数的呵斥、贬抑、苛待!
我曾写下这样的文字:美好的童年,象宋元真迹。时光漫漶,岁月斑驳,色彩褪去最初的鲜妍,却越来越显出贵重的质地,美,经得起推敲,不可复制。
不幸的童年,象潜伏在身体里的关节炎,每逢阴天下雨就会隐隐作痛。看起来毫发无伤,不红不肿,却浸在骨头里,剔除不去,无药可医。让人一生不幸。
但我始终无法直面自己成长的经历,直到去年我的闺蜜父亲去世,我们高中号称“铁三角”的三个人聚在一起,说起旧事,父亲刚刚去世的露悲伤未退,却逼不得已和后母吵了一架,她以为露依旧是她治下那个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的小姑娘,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最后逼得性子那样柔弱的露奋起反击,最后她的后母终于软了下来,向她道歉,许多年里对她的刻薄欺凌。我听了之后,不由悠悠地叹了口气说:“亲爱的,你后妈比我亲妈还好点!”她们俩目瞪口呆,在出生四十多年后,我终于不再伪装,第一次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的出身。于是我俩都说鸿大概是我们当中最幸福的了,但鸿也不胜伤感,她是继父,她说起从小母亲与继父如何偏心她同母异父的妹妹,总是无情地打她。
我们三个成为铁三角,原来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都是有缺陷与空洞需要填补的孩子!我们也终于不再伪装成一个幸福的小孩,装模作样。
但直到今天,在一个同样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的圈子里,大家互不相见,却可能心心相印,我才有勇气直面自己早年的经历,写下这些文字,希望从此可以彻底释然。
在1970年的寒冬腊月,大家都忙着过年的时候,我不期而至地出生在河北任丘的一个村庄里,成为这个急需一个男孩来支撑门户的家庭里第三个丫头片子。
在此之前,母亲第三次怀孕的欢喜过了不久就变成恐慌愤怒,凭着多次生育的经验她知道肚子里又是一个女孩,那时乡下堕胎的办法就是买了草药来吃,结果她吃了好几次,每次疼得在床上翻滚两三天,但我依然顽强地待在她的肚子里,让她受尽苦楚,最后在她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提前来到了这个冰冷的世界上。
那时候,因为屡次堕胎不掉,而恰好隔壁的表大娘在生了四个儿子之后又怀了个儿子,于是爷爷和他们约定:两个孩子出生后,悄悄掉包,如果出生日期相近,外人都不知道。
事情就有那么巧,足月出生的表哥和不足月出生的我出生时间只差一小时,而且是在半夜,如果换掉了,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呀!
那边男婴的嘹亮哭声惊动了半村子的狗们,而这边屡经堕胎折磨的女婴只是象一只猫似的咪呜叫了几声就偃旗息鼓。那边已从两家共用的矮墙上打问了好几次,那时父亲在外地工作,爷爷做主,催着母亲把我抱出去换掉,从此皆大欢喜。
母亲说生下来,见了面就不舍得了,而且她最担心的是表大娘是个南方侉子,心肠歹毒,她怕每天眼睁睁看着别人虐待我后悔,所以最后还是流着泪拒绝了,气得爷爷暴跳如雷。
母亲说这些时,总说:“如果不是我拼命拦着,你早被你爷爷换掉了。”希望我感恩戴德,在这一点上,我确实应该感谢母亲吧,但她自己也没给我好日子过得。
我就这样别别扭扭似乎是死乞白赖地留在了这个家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