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我站在三月柳色幼嫩的阴影里,盯着树下小小紫色簇成的花海,绿色的铺垫之下,是雨后清香湿润的泥土。我想起我的故乡,记忆中故乡的天地都晴朗,卧在南方的一小片天空之下。
你一定可以想象,飞机穿过云层时,身下越来越清晰的绿色山脉,广阔平坦的地方密集而随意地分布着住房、高楼、桥梁、公路等,那令人幻想沉溺的绿色环绕点缀其中,真是一片安宁静谧的大地。
如果再往下,再靠近山脉,再靠近大地一些,薄薄的云雾下,轻盈的金色阳光笼罩着一切所见,你一定会被这片土地上的温婉和秀气所感动。
但最让人为之一动的,绝不止着光辉之下的神圣,如果我是一片云,足够幸运,我愿停留在南方耕地的天空里。看看这片在冬天漫长的黑夜一点点苏醒的大地,看那些毛毛春雨落成小小的绿色复活这片天地,看田渠的水涨满汇进耕地里。天上的时光总是散漫的,我愿只盯着这片广袤的耕地,从朦胧破晓到日薄西山。
经过一整个长长冬天的积蓄,四月的土地长成一朵迎春花,俊俏秀丽地已经是含苞待放了。
一场绵长的春雨过后,农民的脚印再次踏上了他们亲爱的土地。春雨落进河里,哗啦啦流动起来了,仔细听,春天的脚步,也踏得清脆灵动,春雨落进田里,耕地变得松软,让人联想起蛋糕店里诱人的巧克力蛋糕,一块一块,拼凑成一个诱人的天地。
再过一些时候,耕地机就在这里活动开来了,隆隆的机器声从南边传到北边,从东边传到西边,从大地的表面传上低矮的丘陵,传上柔软舒服睡醒的云朵,我好奇地探出头看着那些来回奔忙的机器,隆隆隆……
晴朗的一天,四月的太阳已经开始燥热起来,农民们带了一个新编的草帽,在耕地里弯下腰,阳光把背脊晒得暖暖地发烫,草帽之下却是幸福洋溢的脸庞。那黄色的皮肤,和这新翻起的泥土,是同一种色彩,那脸上的沟壑一如耕地边上流淌着的渠水,流向土地,深入土地,有一天在这片土地下枯朽,有一天幻化成一朵云,再看次春耕。
翩飞的流淌着的啊!翻腾着微笑着!许久不见的脸庞,又鲜活起来,此起彼伏的春鸟在林子里飞来跳去,人们都吆喝问好的声音,实在是粗狂又朴实。双脚插在泥地里,一种古老存留的姿态,让我想起那些牛和犁铧,也曾经在这里一遍一遍来来回回,那些牛,长长的睫毛下他们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粗糙的皮肤和身下的土地融为一体。那些最具灵性的生灵啊,曾经是农民们最重要的存在,而现在,他们不知到哪了。在某晚夜色下,我曾听谁说起一个老人,一生没有食过一片牛肉。
农民们站起,把草帽取下,阳光笔直,身影笔直,然后有什么与汗水一起撒下,连同四月的阳光,新生的嫩绿色稻禾幸福而美好。我们都在期盼什么,含苞的稻花,慢慢汇进稻田的水悄悄滋养这它,扎根的黄褐色土地又柔软了一些,藏着春天未完的心愿。
到了夏天,这里会是金色的海洋,稻子成熟。而又会有一场秋天的耕种来临,春天,秋天,一季,一度,一年又一载,这就是稻子的流转,这就是农民的一生。
即便春雨年年温柔,即便年年四月温暖晴朗,即便我不是一朵云,即便我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这天下美景,我竟不知我还能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