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天,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地滴到窗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我的心思随春雨缱绻,遁入春天。
醒来后,拿起一直躺着枕边的这本尼采的著作《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就不准备放下。
还剩下最后的几十页,我想一口气把它们读完。这本带给我气象万千的书,时时吸引着我,开掘着我的神思。
大约一个月以来,无论晚上睡下去还是早晨醒来,只要有时间,我就要拿起这本书,接着读下去。
很多时候,我读着读着胸中思绪万千,我惊异于尼采想象的超常丰富,我更被书中人物的思索俘虏了。
我常常感到读尼采的这本书非要十分小心,才能谨慎地理解字句的深意,睿智的丰富。此书哲思的美妙可谓盛况空前。
记得多年前,我就打开了这部书,想要一览超人哲学的线索,但许多章节总不能把握,一知半解之下索性将此书搁置起来。
如今不经意地再次翻开这本书,竟然不舍得放下,想要一口气读完。只是我似乎还不够静心与专心,阅读时常常走神。
我想这是一本有着庞大思想的哲学著作带给人的错乱感。如果你不能时时起伏于章节中思想的翻涌,就无法在里边畅泳。
本书的哲学叙述有着精妙的构思与叙事逻辑,直到我看到最后一页尼采生平年表的时候,我猛然发现超人其实早已死去。
超人不是随着尼采生命的陨落而死去,而是一种深邃思考的死去,对人类命运与困惑的终极思考的一种死去。
就像我当年放下这本书,这样的思想似乎就没有活过。而当我兴奋地读完此书,我竟然会感到超人的思索也是一种死亡。
人类思想如果不被运用是不是都是一个死亡的存在?再浩瀚、再精妙的理论如果不能启迪人的心智,是不是都是烟云?
光有阅读的愉悦看来是不够的。仅有思想的启迪亦那样跛脚。需穿破云雾,在思想之上架起云梯,随之攀登,才有意义。
这或许就是人类不停地思索自己命运的一个结果。人类为了超越自己,创造了浩瀚的知识,难道还不够吗?
什么样才算够?尼采创造的这个人物思索的命运,从开篇到结局经历了一场深刻的旅途,说了很多话,遇到很多人。
尼采遇到人,常常是被人祈求作答,将自己的回答高悬于人类行为的平庸之上,洞察人类一切遭遇的贫困与窘迫。
就像他自己十分矛盾地游走在平凡人与圣人之间,他讲的话句句真理,但他却一再告诉相信他话的人他也只是一个凡人。
凡人,更高的人,上帝,超人,这些在尼采的思索中轮回的角色,要么死亡,要么无知,要么疯癫,似乎没有正常的。
只有最后雄狮般的觉醒,还有伟大的正午到来,才投射出扎拉图斯特拉是充满阳光的,充满力量的,充满了生气的。
从洞穴走出来,走进人类,与人类经历一场命运,最后离开洞穴,“炽热而强健,犹如从阴暗群山中升起的一轮朝阳。”
这仿佛就是一个隐喻,一个伟大的隐喻。人类告别野蛮与无知,被人类创造的上帝也会被唾弃,超人由此诞生。
可我觉得怎么超人也已经死亡了呢?人类终将超越人类,是不是一个真命题?能够解决人类一切困扰的人就是超人吗?
既然创造超人的尼采也已经疯了,并早已死亡,超人还能不能够继续存在?还能不能被再次超越?
我看此书的时候超人是存在的,活得十分鲜明,但当我放下书的时候,超人就离开了,甚至死去了。
这是不是我思索的一个终结?是不是这本书要带给人的新的思索?如果还有另一个扎拉图斯特拉被创造,会不会更有趣?
我其实真的是在思索,被一个死去的超人牵引着。在春雨绵绵的夜晚,在春雨滴落在大地之上发出声音的时候。
为此我写下我的感受。从早晨摊开书到合拢书,写下感悟,在晚上追索书到想象书,写下感悟。思索仿佛从没有停止。
超人已死,
不如跳舞。
天空在落泪,
只有大地的手掌才能接住泪滴,
听到噼啪作响的声音。
终于看完528页的尼采的《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从走出洞穴变成人类而沉落,到离开洞穴变成雄狮般强健,尼采的孤独显得如此庞大而深邃。
上帝已死,超人已来,有傲慢的鹰与聪慧的蛇盘悬于肩膀之上,有动物们的陪伴,有星光、有瀑布、有轻柔的山间的风、有正午到来时候的阳光……尼采思索并作答人类一切的遭遇与困境。人类必将超越人类。
尼采与各种自己创造的角色都有一场深刻遭遇,他走进他们,他们将他视为神圣,以渴求洒下雨露滋润久已干涸的心田,尼采时而清醒,时而沉默,时而癫狂,时而睡去。
尼采甚至鄙视人类的一切作为,鄙视一切的犹豫、阴暗、猥琐、忌妒、虚荣、伪善、道德、宗教等等,超越人类一切的善与恶。尼采的思想犹如行走奔腾的大河之舞,狂热奔放,信马由缰,绚烂之极。
诗意的语言,哲理的思考,精妙的情节,令人击节称叹的叙事结构,全书四卷内容环环相扣,智慧之语犹如山间野花芬芳扑鼻,深醒之索犹如宇宙之音涤荡心陶。
尼采通过塑造扎拉图斯特拉这个矛盾而智慧的人物,这位逃离人类,又走向人类,意欲超超人类的人,终极的诉说是对自己所有内心的修炼,从坟墓中开掘田野,从死亡中高呼命运,从悲凉中汲取清泉,从野生的动物们中找到伙伴。
人,普通的人,更高的人,国王,舞者,小丑,上帝,都在尼采精神的光照下企求一丝怜悯,尼采自己就是一个凡人,一个洞穴之人,他的身体坦露,他的眼神比洞穴还深,他被人曲解,他被人推崇,他被人怀疑,他又被人视为拯救人类的圣人。
尼采如是说的这一路,从沉落到崛起,从孤独行进到雄狮昂首,是正午的阳光给了他光明。人之于人一切的求索,只有反观自己,求诸于内心,以已之心观照世界,而非以芜杂世界之心观照自己,或能了悟与透彻,或能澄明与宁静。
人非上帝,更非超人。上帝死与不死,与人类无关。超人是否超越人类,与人类无关。因为这一切都是人类自己的作为,人类连自己都不相信,那么上帝就活了。人类感到自己的软弱与无知,超人就出现了。
尼采如是说。在他45岁那年精神崩溃,在1900年他告别人世。尼采自己无法超越自己,超人当然是不存在的。在尼采的精神之上,是早晨,是白昼,是伟大的正午。漫长的黑夜已夺走了他的心。
由最黑的黑夜做成的坟墓的棺材一旦被打开,就再也无法合拢,纵然星光像一阵风从棺材板的缝隙穿越,若没有太阳,正午的阳光来袭,黑夜终将无休无止。人类精神之病,无药可治。绝非诞生一个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