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7日,下午一点
林玉穿着萨满袍子,脑袋上顶着萨满帽。全套家伙式穿在身上,在林子里走了一上午,身上腻腻的出着汗,真的有些辛苦。
四个小时了,也不知道田雪这家伙藏到哪里去了。搜索的人们都没了一开始的劲头,大家零零散散无精打采地边走着边四处查探。
“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看着士气低沉,队长大声下令。
阴暗的林子里,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打开随身带着的干粮和水,吃喝起来。
“林家妮子行不行?都找了一早上了。”有人略带不满地嘟囔。说话的是刘三,瘦瘦的,个子不高。他是个无业青年,平日里手脚不干净,除了偶尔偷鸡摸狗,倒也没啥大毛病。镇上一有个什么事,总也少不了他。
“应该没问题,去年冬天柳条沟赵大胯子的孙子就是她找到的。”另一个声音打着气,但语气并不坚定。这是崔大头,是个买猪头肉的。矮胖矮胖,大秃头泛着油光。
“还是她妈厉害。几年前...嗯...死前一年,五年前,寻铁道流窜杀人犯那次,直接定位到狗日的躲的山窝子,根本都不用人找,我跟警察一起去帮忙,一到那就看见人了。”刘三声音压低了,小声说着,大概是怕林玉听见。但林玉还是听见了,萨满的感官比常人要敏锐些。
“可惜了这么强的仙儿了,死的不明不白,现在还没破案。”
“妮子还是太小,可能真传还没学完吧,要不然怎么也要算出凶手,这仇怎能不报?”
听到这里,林玉心里一阵酸楚。
母亲四年前突然死在家里,脑袋被生生拧断。看起来是上肢力量很强的男人干的,刑警是这么说的。
林玉没看到母亲死时的惨状,她那时正在学校上课。见到母亲遗体是在殡仪馆,那时候已经被修复了。
母亲一去世,这个森林里的小镇,就没有萨满了。人们都期待着她能继承母亲的能力,帮他们在这个远离人类文明的地方,抵御原始森林中自然的各种恶意。
她倒是跟母亲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血管里大概也流着远古巫人的血脉。这几年大大小小也算是帮了些忙,只是毕竟还是个高中女生,法力不强,渐渐地人们也不常来找她帮忙了。
鼻子上的珠子又掉下来了,林玉用手摆正。明明是红珠子,怎么戴出来就变成了绿的?林玉都有些怀疑是自己记错了。
也许是镀的什么材料,在林子里潮湿的环境里发生什么化学反应了吧。
不远处有个搜救队员拿出手机,对着林玉拍了一段,可是林子里没有网络,视频传不上去。
队长走过来,抱歉地看着林玉。队长叫李力,退伍军人,在林场当司机。平时为人正直,身体又强壮,所以就做了镇上这个民间搜救队的队长。森林里经常有人走失,离市里太远,警察也没足够警力,通常都是由民间搜救队帮忙找人。
“三点钟还找不到人,就要回去了,这里离镇子太远,林子里天黑得快,到了晚上不定有什么动物。”
林玉点点头,心里也有些急了。田雪怎么还不见踪影,明明就应该是这个方向呀。
7月17日,下午两点半
吃过所谓的午饭,又搜索了六七公里,有的人已经渐渐走不动了,毕竟大家也都不是专业的搜救队员,只是放下手头事情的热心乡邻。
气氛有些凝重,李力看看手表,再有不到半小时就该下令回去了。前方不远就是界河黑龙江了。
“这是啥东西?”前面有人叫起来。
大家一下子围了上去。
林玉行动不便,走过去时只能站在人群外面。从人缝中看到地上四散着动物的尸体,有鸟,也有小兽。似乎被什么东西咬烂了,但并没有被吃掉。
“这是有谁想要烤肉吃吗?”刘三冲在前面,这时候正拿起一只鸟看着。
林玉顺着他的手指向的地方看去,动物尸体附近笼着一堆已经熄灭的火堆,里面是树叶的灰烬。
李力在火堆边蹲下身,用一根树枝拨了拨。扭头看向附近一个动物的尸体,“这些鸟兽都没被烤过,火是灭的。”
林玉努力从人群里挤过去,看着一片诡异的动物尸体,又瞅着尸体围绕的火堆。有点像是某种仪式,她心里嘀咕着。
她努力地从大脑里搜寻着各种仪式符号,可惜自己知道的太少了,平时精力都在学习上,要不然就是小女生的那些事,母亲留的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和书,她是没怎么用心过。
突然,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田雪!...田雪找到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大家从火堆边又纷纷向一旁涌去。只见两个人扶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孩,女孩低着头,头发上沾着一些土,还有些碎树叶。等等,还有血。
林玉赶紧跑向自己的朋友,把田雪的头扶起来。
田雪脸上惨白,眼神涣散,嘴里和嘴边沾满了泥土和血。对着林玉似笑非笑,随着嘴巴抽动,细细碎碎有点土沫子跟着落到地上。
林玉一惊,如果不是边上有这么多人,她就被吓得坐地上了。
“把她抓好,她是被吓得失魂了,我来给她驱邪。”林玉稳下心神,跟四周几个壮汉叫到。
这几个人围过来,帮着先前的两人,把田雪抓得更紧,因为胳膊被向后拉伸,头被带起来。田雪嘿嘿呵呵地哼唧着。
队长从一旁拿过萨满鼓,递给林玉。
林玉开始跳起驱邪舞,手上敲着鼓,腿一蹦一蹦。
大家都静静地看着。
大概跳了三分钟之后,林玉跳到田雪对面,左手拿着鼓放在田雪头顶上方,右手按在她左肩上。口中开始吟诵咒语。
“乌哈喽那瓦欸奈瓦杜......”,林玉念诵着拗口的咒语,田雪的无神的眼睛里逐渐有了有了光彩。
林玉向旁边瞟了一眼,周围至少有五个人举着手机对着她和田雪。
“乌佬菲依努唉乃哇司叨改”,林玉念完了剩下的一半,这段咒语太难记了,上午背了好久,但是现在一开始念起来,就好像很顺嘴,像是这些声音迫不及待要从她的口腔里跑出来一样。
随着最后一个音结束,田雪的眼睛闪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她忽然站直了身子,左手一挥,按住她左手的三个人飞了出去。真的是飞了出去,毫不夸张。最远的飞出了二十多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最近的那个倒是只飞了三米,因为被一棵树挡住了。那颗可怜的一人抱的树虽然挡住了他,但是被撞得裂开了一道口子,向内裂开了有十多公分。
林玉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呆住了。
田雪又挥了一下右手,另外的三个人也飞了出去,噼哩哗啦,这次没有树遭殃,但砸倒了两个人。
”妈呀,快跑。“刘三大喊一声,他在林玉的左后方。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开始四处奔逃。田雪本来是盯着林玉的,被刘三的这一声大叫吸引了一下,转头向他看去。
林玉的右臂被谁拉住了,一股大力传来,林玉跟着右转并跑了起来。
是李力在拉着她,两人向前狂奔,周围惨叫连连。林玉没有时间向后看,只想着赶紧跑远一点。
突然,一个身影从林玉左边向右前方一晃而过,李力被带起四五米,然后摔到地上。没有叫痛的声音,他趴在地上,血溅了一片。
林玉木然地看着李力,突然发现自己仍然被人抓着手臂。然后她的眼睛移到自己右臂上,上面赫然是李力断掉的左上臂。他的左手仍然紧紧地抓着林玉的右臂,另一边血淋淋地,向地面滴着血。
一阵恶心,但恶心又盖不住恐惧,两种激烈的情绪交织着,想吐又想喊。
但林玉既没有吐也没有喊,因为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头,并在一瞬间扭断了她纤细的脖子。
脑袋扭过身体的一霎那,林玉看见崔大头挂在不远处的树杈上,脸似乎被铁锤从正面砸过,面目全非。要不是那个特别的大脑袋,是没法一下子认出来的。
人在死前一瞬间,原来是可以思考很久的。林玉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有些还是她咿咿呀呀不会说话时候的事情。
妈妈抓着她的手,把她手里的一串红色珠子拿开,另一只手把箱子旁边的另一串一样的珠子拿起来。
”玉儿呀,这东西千万不要动,记住了。等以后妈妈把这个箱子交给你,你要把这两串珠子收好,不能丢了,也要记得不能拿出来。“
说着妈妈把两串珠子放到了箱子最下面,然后把其他的萨满用具盖到上面,并关上了箱子。
她打开妈妈留下的箱子,一件件翻看着。妈妈走了,这些东西以后就是她的了。红红蓝蓝布条组成的衣服,缀着布条和羽毛的帽子,简陋的手鼓,几本泛黄的书......
并没有那两串珠子。
她翻着妈妈留下的书,算是萨满教材吧。里面有一个复活法阵,是几个血点组成的圆形,中间是一堆火。
跟林子里鸟兽尸体组成的图案很像。
俄语老师的粉笔准确地扔到了她的头上,她赶紧把手机收到桌子里。
田雪在前面扭过头向她笑。
”乌哈喽那瓦欸奈瓦杜乌佬菲依努唉乃哇司叨改“,这咒语好像是俄语,是什么意思呢?......
林玉没有思考太久,毕竟是临死前的思考,大脑缺氧了,也不会思考太久。
俄语:Бог холодного льда в аду, вновь родилась на востоке
读音:乌哈喽那瓦欸奈瓦杜乌佬菲依努唉乃哇司叨改
----百度翻译
7月17日 上午七点
林玉正往头上套着两串红色的珠子,门突然开了。
田雪闪了进来,林玉扭着身子略带惊讶地看着她。”你现在跑到这里来,会被人怀疑的。“
“没事,没人看见。”田雪满不在乎地笑着。说着就来到林玉床边,坐了上去。
“这两串珠子带上果然有点专业的感觉了,电视里的西藏人就挂在脸上的。”田雪歪着头瞅着坐在凳子上打扮着的林玉。
珠子是刘三送给田雪的,说是在江边上的林子里捡的。刘三平日里虽然游手好闲,但对她们几个姑娘还挺热心的。
“我说,这次换个新咒语吧,神秘点的,让人感觉就很厉害,很有道行。”她继续说着。
“这次全副武装就让我很不自在了,连珠子都挂到脑门上了。有造型就算了,换咒语有这个必要吗?”
“有必要,很有必要,对你树立法力强大的形象很有帮助。”
......
“咒语一定记住了,就这一小句。我得赶紧走了。”田雪匆忙出了门。
林玉换上了萨满服,把萨满帽带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一直在喃喃背诵着新咒语。
要出门了,她边背诵着咒语,边用手正了正交叉在鼻子处的珠子,突然珠子变成了绿色......
俄语:Бог холодного льда в аду, вновь родилась на востоке
中文:寒狱之主,重生东方
----百度翻译
6月25日 下午
田雪左手挽着林玉的胳膊,右手刷着手机。
“你看这个网红,靠吃红薯就几千万粉丝了,听说一年赚好几百万呢。”
林玉看了眼手机上边吃着烤红薯边放屁的男人,皱了皱眉。
“你不是萨满嘛,你家不是还有一套萨满衣服。你穿上那个,用萨满的噱头,一定能吸很多粉。”
“得了吧,我能力太弱。要不然还用这么吸粉,自己给自己做法就行了呀。”
“你上次施法是什么时候?去年.....赵大胯子?你说那次要是把手机拿着,拍一个视频剪起来多好,说不定早火了。”
林玉心里升起些哀怨,要是能当网红多好呀,这样就有了钱,不用再看大娘大爷的脸色了,以后上大学还要学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个网红靠谱吗?我下次做法你给我拍一下呗。”林玉有些期待地问了一声。
“靠谱,绝对靠谱。以后你当网红,我就是你的经纪人。”
1900年7月17日 深夜
杨都统带着人走了,让亲兵小赵带着死里逃生的旗人娘俩,先去十里外的柳条沟安顿。
额娘收起两串从绿变成红的摄魂珠,揣到衣服里面。拉起伊哈娜,帮着小赵把几个尸体放到马车上。
阿玛死在江那边了。他们一家三口跟着几十人想从江边上没人的地方偷偷渡过江,没想到罗刹人躲在一旁,等他们上了船,就开始用炮击。有一发炮弹就打在了阿玛身上,同时把船也砸烂了。
额娘念着咒带着伊哈娜,硬是游过了江。那五六十人,只有她们两个游过了江。
但并没有安全,有几十个罗刹人跟了过来,上岸之后,就分散开,四处杀人抢掠去了。其中五个人一直跟着她们两个。
然后就碰上了准备过江接应清人的杨都统,一阵枪声之后,对方死了四个。
剩下的那个动作异常得快,却不用枪,只是徒手就杀掉了都统的三个兵。好在额娘叫伊哈娜一起用降魔咒,并动用两套法器摄魂珠,从那东西身上吸走了两道魂。之后那个东西动作就慢下来了,甚至比常人还慢,很快被士兵们用枪打死。倒下前至少挨了十几枪。
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的,他们最后才收拾那具尸体,伊哈娜跟小赵一起抬的。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罗刹人,但是脸非常狰狞,像是庙里的夜叉。小赵看伊哈娜有些怕,就主动去抬脑袋那边,让伊哈娜抬脚这边。
“二十一日(公历七月十七日)午前十一钟时,遥望彼岸,俄驱无数华侨圈围江边,喧声震野。细瞥俄兵各持刀斧,东砍西劈,断尸粉骨,音震酸鼻,伤重者毙岸,伤轻者死江,未受伤者皆投水溺亡,骸骨漂溢,蔽满江洋”
----瑷珲副都统衙门笔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