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幕
唐朝天宝十三年,芝州,南河县。
即使此时唐朝局势动荡,但还没有影响到芝州的一隅,南河县。南河县位于芝州的西南角,远离郡县的集合地,因此受到的影响非常小,这里还是相对安定的。南河,是一条横贯南河县的河流,虽然河流不是很起眼, 却养育了世世代代的南河人。
江南总是阴雨连绵,连月不开。南河县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太阳了,这几天乌云密布,天白茫茫一片,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那似牛毛似花针的雨丝湿润着那砖,那瓦,那亭台楼阁,溅起一阵阵水雾,让南河县朦朦胧胧,倘若仙境。
今天的雨下的格外大,不再是几天前那种绵绵细雨。街道上空寂无人,雨水在青石铺成的道路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洼,与雨接触时荡起层层涟漪,显然,这样的雨天是很少有人出门的。因为天气原因,南河县的无伤酒楼今天显得格外冷清。
她,坐在酒楼顶层,透过雕花窗格望向雨幕,聆听着雨敲打在红砖青瓦上的声音,风吹过窗前的竹林,沙沙作响着。蓦然间,一丝痛楚涌向她的脸庞,黛眉微皱,双睫低垂,似要遮挡黯淡的眼光,朱唇微动,似要述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雨一直下着,仿佛没有了尽头。
风一直吹着,似乎忘却了休止。
大雨倾盆,疾风不止,似要淹没那浓郁的悲凉,似要吹散那凝聚的忧愁。
一声叹息在屋内回响,白皙细腻的双手推开紧闭的窗格,雨幕完整的呈现在了她眼前,对面就是南河,沿河种了很多桃树,此时盛开的桃花在雨中摇曳着,与风雨做着斗争,但仍有桃花经不住风雨的吹打,飘落在河流上。随着窗格的推开,雨丝扑面而来,刺痛了脸庞,浸湿了薄锦。
她抚摸着身前的镂花古筝,眼中满满的都是思恋和不舍,还有一丝…绝望。这把古筝是父亲生前为她定做的,她为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雨。因为它发出的琴音能在雨幕中发出阵阵回响,使琴声更加绵延悠长。手指微动,琴音回响。
“铮……”
他,芝州刺史的护卫,本应留在刺史身旁,但今天因为南河县丞宴请刺史让他难得有半天假。
他来到南河县的无伤酒楼,听说这家酒楼在当地很有名,因为酒楼里有一善古筝者,貌美如天仙,声动如清泉。他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心,想要一睹天仙的容颜。
他伫立在酒楼前,他仿佛听到琴音在雨中回荡的声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渐渐地,琴音清晰起来,在雨幕中回响,低沉绵长,婉转凄凉。似那雨滴落在瓦檐,滴滴答答;似那雨流淌在纸伞,丝丝作响;似那雨亲吻着花叶,间响间止。此音怎生的如此悲凉!他想。
寻音而去,只见一女子于酒楼顶层抚琴弹奏,此女子以纱遮面,虽不见容颜,那窈窕身姿却风情万种。手动音起,音符随着纤纤细手的弹抚挑抹飘荡进层层雨幕中,在雨幕中回响,在他心中摇荡。
他微抬纸伞,以便能清晰的欣赏她抚琴的身姿,雨水顺着纸伞倾斜而下,落在南河旁的桃树上,嫣红的桃花在风雨中飘落,在低缓的琴音中显得更加凄美。
落花、浅溪、急雨、纸伞、琴音。世间再无它物,唯有此雨中别景。
女子似有所感,琴声乍停,目视下方。他与她四目相对,似要忘尽雨幕,穿透面纱,一睹那似峰青黛,如水深波。即使隔着朦胧的面纱,他也能感觉到她的脸庞是多么的别致,那在风中飘摇的面纱后时隐时现的素颜,似真似幻,亦真亦假,兀自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朦胧。他伫立在雨中,似乎有一簇火苗在磅礴大雨中悄然升起。
知道她发现了自己这个不请自来的听众,他也不失尴尬,赞叹道:“姑娘琴技了的,在下佩服不已,此音如此婉转凄凉,却又映衬了此情此景,可见姑娘心事重重啊。”
女子起身收琴,平静道:“每日此时,小女子鼓琴一曲,曲终人散,客官请回吧。”
他并未因她的答非所问而不满,相反,他为今天能见到她而感到高兴,即使未见真容。音停雨止,他笑着把伞收起,将此事记于心中。
此后的几天他都会来到这个酒馆,叫一壶清茶,聆听姑娘的琴音。
此音必为天上音,此悲乃非人间情。
这是他这几日唯一的感叹。
“铮……”
向往日一样,琴音响起,酒楼中的人们都停止了喧哗,仔细聆听着这音中悲,悲中情。或许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听懂音中所蕴含的情,甚至有人不懂音律,但总有一曲是为一人而奏,而非所有人。
人人皆懂的音,乃为俗音,唯有一人懂得音,才为知音。
知音难觅,一人则可,多了显得嘈杂,少了显得寂寥。
他闭上眼睛,想要体验她的悲凉心境,也许这样可以帮她分担点忧伤。
出乎意料地,琴音激昂起来,一改以前的低沉婉转,此时仿佛面临着万丈惊涛,千丈深渊。那是勇往直前的决绝与果断,仿佛世间再无什么可以留恋,一切都如烟般随风而去吧。
为什么,你会那么忧愁凄凉;
为什么,你会如此决绝果断;
为什么,你会这样悲惨不幸。
他突然站起,抓住旁边一个小二问到:“此音何处寻?”
小二见其官袍在身,指向一屋,慌忙到:“此音自此屋中歌伎,其音被称为天下第一音,听听则可,切莫寻她……”
未等小二话完,他大步向那屋走去,小二紧跟其后,喊到:“大人,请留步……”他置之未闻,轻扣房门。
“吱……”
“客官有何事?”一女子以纱掩面,问到。
“姑娘音律变化突兀,在下担心姑娘有心事在身,倘若有难言之隐,可否与在下细谈,或许能给予些帮助……”他解释道。
“客官进来吧”女子叹道,转身进屋。
“多谢。”他道。
屋内琴音又响,她为弹者,他为听众。她述说心中无限事,他聆听音中无尽伤。
“铮……”
“唉……”
二、落花
他抱拳道:“在下芝州刺史随身护卫,名为安河,因政务特来此地,与姑娘有一面之缘,敢问姑娘贵姓,可否忘却我?”
她停下了在古筝上舞动的双手,思绪飘到了那雨幕之中:我可曾忘却,那雨幕中的的唯一听众,唯一知我意的听众。沉吟良久,她叹道:“小女子名为罗芝,不曾忘却大人。”
他看向她被面纱遮住的脸庞,询问道:“姑娘可为罗松之女……”
罗芝轻轻抚摸着古筝,轻叹:“正是。”
安河在来酒楼前就听说酒楼里有一位貌美如天仙的女子,疑是罗松之女,但人们也只是敢在私底下议论,明面上是不会说的,只因她父亲以前是南河县的盐户,生意做的很大,但他又很正直,不收高利贷不行贿。南河县的县丞见他占据油水这么肥的地方却那么木讷早就想占据他的家业了,可县丞却苦于没有证据来谋害他。终于有一天有人因为他盐价太低影响到了其他盐户的生意而向县丞诬陷他,县丞见机会来了,以莫须有的罪名把罗家给一网打尽却唯独放过了罗松之女罗芝,罗松的一些至交朋友虽然想帮助罗松平反,但却因为县丞的叔叔是朝廷的一位大官而放弃。罗松最后在狱中含冤至死,其妻病逝于床上,其女也不知所踪。而罗家的产业则被县丞明里暗里给占为己有了。
得知眼前的女子就是罗芝时他还是很吃惊的,既然罗芝告诉了他真名,他也能猜测到罗芝有求于他,他不傻,罗芝能求与他的只有一件事,也只有这件事。
他的手紧紧按在了佩剑上,他犹豫了,为这个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的女子是否值得。罗芝等待着,她莫名的相信他。
外面飘着雨,雨淋在瓦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似在哭泣,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似在倾诉。屋外雷鸣低沉,屋内寂静无声,唯有疾风与细雨。
一声惊雷贯耳,安河从思考中惊醒。我犹豫什么呢,刺史就是为了监察地方官员,既然刺史不能伸张正义,而与县丞同流合污,我作为刺史的随从,他不干的事,我就帮他办了吧,与其昧着良心做官,不如做个为民除害的鬼雄。他这样想着,胸腔里充满了豪情壮志,颇有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
他松开了紧握佩剑的手,目光坚定地说道:
“姑娘有何事尽管跟我说。”
罗芝松了一口气,望向窗外的雨幕,道:“为父平反恐怕是办不到了,我只愿在死之前让谋害我父亲的人去向我父亲当面赔罪……”
安河心神一紧,询问道:“你想……”
她转过头看向他,平静地说:“是的。”
他不知道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会成为如此冷静果断的女子,他猜不透她面纱后到底是怎么的一双眼睛,是充满了忧郁,还是弥漫着阴冷,他不知道答案。
他抬起头,与她面纱后的目光相对,道:“我可以帮你,但有一个条件。”他见她盘坐的身体微颤,并没有在意,继续道:“之后你要听从我的安排,不然这里可能就是你的坟墓。”听完他的话,她略松了一口气,道:“可以。”他不知为何她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样子,但见她同意了,便也没有在意。
雨下的越来越大,飘落的桃花渐渐多起来,三三两两的飘荡在南河上,在河面上打着旋,随波逐流,甚是凄美。而此时,一首由南河弹奏的落花曲音符渐起。
南河县的县丞叫做金安,此人自身没有作为,但他却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叔叔金广,现在在朝廷已经是一个三品的大官了,即使金广不遗余力的提拔他的侄子,也只能把金安给安排到南河县这种偏远的地区做个县丞,只因金安的无可作为和糊涂无能。
这几天金安特别高兴,因为芝州刺史来到了南河县,芝州刺史是他叔叔的好朋友,金广告诫自己的侄子一定要好好款待刺史,说不定晋升的机会就会到他头上。这几天金安都是大鱼大肉的款待刺史,带着刺史游山玩水,流连于莺歌燕舞之中,好不开心!
这晚一身疲惫的县丞和刺史从外面归来,安置好刺史后,金安便摇摇晃晃的向自己的厢房走去,今晚金安喝的比往日要多很多,完全超过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金安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嘴里时不时冒出几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他怎么也睡不着,只感觉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难受至极,动都不想动。
正在这时,县丞的房门被扣响,金安好不容易差点睡着,被这一敲,又醒了过来,不满的吼道:“谁啊,没点脸色啊,这么晚了敲什么门,有事明天说!”屋外之人听后赶紧道:“大人,刺史大人有话转告与你,让我务必今晚交于你,小人不敢违命啊!”金安听后即使不满,但一想到要招待好刺史,也只能一步三摇地去开门。
那晚,月黑风高,正是一个杀人之夜,杀可杀之人,除可恨之官。为了一女子的期愿和自己的职责,他拔出了刀,刀出必见血。纤细的烛花在刀风中摇曳,点点猩红溅与帏帐之上,他拭去刀锋上凌乱的血迹,望向还未完全断气的县丞,冷冽地说道:“别挣扎了,这么晚不会有人能感觉到这么小的动静的,对了,刺史让我告诉你,为民除害是刺史的职责。”县丞用沾满鲜血的手死死地握着脖子,另只手颤抖地指着他,瞪着眼睛,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之色,支支吾吾一句话还没说出,脖子一歪死去了。
冰冷的刀锋反射着昏暗的烛光,映射在他那刚毅的脸庞上,深邃的双眼此时流露出坚定之色。刀光乍现,人死烛灭。他离开已漆黑一片的县丞厢房,起跳之间,便隐入了茫茫夜色中。
人生在世,怎能不做一两件可以称作正义的事,为了自己,也为了她,留下自己如英雄般的影子在别人的心中,死亦无憾。
银月在飘忽不定的云中时隐时现,在夜色中散发出朦胧的光芒,在那暗淡的月色下,有一辆马车正在往城外行驶,车上正是罗芝和安河两人,两人都保持着沉默,任由马车带着他们向城外驶去。
天上的云越来越稠密,月光也渐渐暗淡下来,两三点雨滴落在车棚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安河微微皱起了眉,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便释然了。
不久,车外形成了层层雨幕,为了打破沉寂,安河主动说起了话:“罗姑娘,你看上天都在帮助我们,这么大的雨,让我们几乎不会遇到别人,而这雨也会洗刷掉我们出城的痕迹。”听了此话,罗芝依然面色忧愁,道:“可是他们肯定会发现我们突然消失,然后怀疑我们的。”安河长叹道:“所以我们要趁还没被发现感觉跑,跑的越远越好,而这雨,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掩护,你说对不对?”罗芝没有回答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安河见她好像有心事,也便没有继续说话,扭过头来专心赶路。
“安兄,停一下。”罗芝突然喊到,安河听后连忙令马停下。“罗姑娘有何事?”安河询问道。“你和我下来吧。”说完,便跳下了马车,安河见状,连忙撑开纸伞,跳下车来,为她挡住大雨。
罗芝走向马车旁的河流,正是南河。在河畔有一株孤独的桃树静静伫立在那里,默默开着灿烂的桃花,却无人欣赏无人爱。罗芝背对着安河,凝视着这株桃树,却一言不发。安河虽然不知道罗芝要干什么,但他并没有冒昧的询问,而是就那么站在她身后为她撑着伞。
一片桃花被风吹起,沉浮间便落入了流动的南河中,罗芝目视着它,看着它渐行渐远。良久,她伸出素手想要抚摸这满树的桃花,却又停了下来,轻叹一口气。
他惊住了,他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把面纱摘掉,是那么的突兀,那么让人猝不及防。他看着她把面纱系在了那株桃树上,微微一愣,不知这是为何。这时,罗芝缓缓转过身,他看向她的眼,连忙低下头,道:“姑娘容颜果然倾国倾城,在下不敢多视,请见谅。”听到这话去,罗芝“扑哧”一笑,安河一愣,这是他自从认识罗芝之后第一次听见她笑。罗芝笑道:“安兄何必多礼,当你第一次听我弹奏时你便走进了我心里,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听懂我琴中意的人,那雨幕中的短暂一瞥,我可没有忘却你,之后的弹奏也是为你而奏,便是试探你是真懂还是假懂,果然我的辛苦没有白费,你选择了帮助我,了却了我的心愿,当你帮我父亲报仇后我便发现……”罗芝弯下了腰,看向安河的眼睛,安河慌忙把眼睛看向别处,不敢与她对视。罗芝轻轻一笑,像三月的和风,七月的凉雨般萦绕在他的耳边。罗芝继续道:“我便爱上你了,你在我心中,就像一个英雄,如果你愿意,我愿意陪你到天涯海角,为你添茶煮饭,为你织衣温床;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罗芝轻叹一声,刚欲说话,便见安河抬起头深情地望向她,道:“不,我愿意,那第一面的相见,你也走到了我心里,即使未见真颜,但你那悲凄至极的琴音深深震撼着我,命运是多么的不公,让如此一个弱女子承受这么大的悲伤,那时,我就起了要呵护你,爱惜你的想法。但我又惧怕着,惧怕你面纱后让人难以猜测的眼神,我一直认为你的双眼布满了阴郁与森冷,我不敢向你表露我的心意,直到刚才那惊鸿一瞥,我才知道我错了,错的多么离谱,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啊,灵动如那斗转星辰,清晰似那皓月当空,那勾人心魂的双眼似乎包容了世界,融化着我的心。如果你愿意,可否陪我走天涯,我护你终身,拥你一世,誓死不相离。”罗芝早已泪眼婆娑,抿着朱唇,道:“愿与君流浪四海,五湖为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罗芝望向那株桃树,叹道:“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来,这株桃树见证了我们爱情,我将面纱系于此树,桃树为你,面纱为我,便当作成亲了罢。”说完便向马车走去,安河紧跟其后。他望向在风雨中飘荡的面纱,想到以后罗芝的命运就像这风雨中的面纱一样,要跟随自己颠簸流离便感到愧疚不已。他轻叹一声,握紧了罗芝纤细的手,驱车而去。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必与你不离不弃,拥你卧看满天星辰。他与她的思绪飘散在雨中,纠缠着,交融着。
天宝十五年十二月,这是罗芝和安河定居在风林寺的第二年,这两年他们住在离南河县很远的广宁县郊外的一座寺庙,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来这里远离人们居住的地方,不用担心人们认出他们,二来在这里他们自给自足,很少去县里,生活倒是颇为安定悠闲。
“芝儿,我去县里买些姜醋油茶,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别乱动,小心动了胎气。”安河望着躺在床上的罗芝,爱惜地说道。罗芝笑着答应了,不知为何,她看向屋外的大雪,心里总有点不安。随即她又想到安河高超的武艺,认为他不会出什么事,便放下了心来。“等等,”正当安河准备出门时,罗芝叫住了他,“现在外面混乱不堪,你多加小心。”罗芝叮嘱道。“知道知道。”安河回到,便一头扎进了大雪里。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她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但愿他不会有事吧,她祈祷到。
天色渐渐昏暗起来,但雪还是没有停的征兆,微弱的烛光似乎随时会被穿过门缝的风吹灭,她等了一天,但他还没有回来,她不禁有些焦虑起来。也许雪太大他回不来了,明天才能回来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伴随着担忧和不安,她渐渐进入了睡梦中。屋外大风呼啸,雪花漫天,似乎预示着什么。屋内烛影摇曳,照映着她微皱的柳眉,显得她如此弱不禁风。
翌日,雪终于停了,她见他仍未归来,不禁有些急了,但随即一想,也许他正在回来的路上,便又耐着性子等待。直到正午十分,安河还是未曾回来,她真的急了,她撑起久卧于床的身体,勉强站了起来,穿上防寒的衣服,携带了少许干粮,便出门向县里去了。
虽然雪停了,但在集了一晚雪的雪地里行走对于罗芝这种本身体弱却又有胎在身的女子来说还是很困难的。为了找南河,她也是豁出去了,罗芝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县里走去。
罗芝家里广宁县并不远,但让一个孕妇走那么远无异于折磨,就这样,罗芝三步一停,五步一歇。目光坚定地向广安县走去。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啊,有身孕呆在这寒冷的雪地里是多么危险你知道吗?”一位路过的商人看到累到在雪地里,见她还睁着眼连忙询问道。罗芝在商人的帮助下坐起身子,用冻的发紫的双手紧紧拉着商人,哀求道:“大哥,帮帮我吧,我要去广宁县找我夫君,求求你捎我一程吧,我夫君现在生死不知,让我见见他吧……”话音未落,便昏倒了过去。商人露出怜悯的眼神,道:“好,包在大哥我身上。”商人将其抱上车,驱车向广宁县赶去。
罗芝在这里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安河。在谢过将她带到广宁县的商人后,她便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但安河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罗芝落寞地走在街头,天色渐晚,夕阳照映在雪地上,散射出橘黄色的光芒,让冷清的街头更加显得萧瑟。不知不觉地,她来到了广宁县的刑场,模糊间她发觉前方躺在雪地上的人有些熟悉,她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恐惧与不安弥漫在心头,她想要驱散这种想法,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罗芝颤颤巍巍地向躺在雪地里的人走去,待离得近一些能看清面孔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两行清泪涌出眼眶,盈满双睫,她缓缓跪下身子,趴在他早已僵硬的身体上泣不成声。
一个行人来到他们身边,叹息道:“姑娘,节哀顺变吧,前几日安禄山,史思明发起叛变,他们的一个军队昨天来到广宁县,见到官员就杀,这个男人也是可怜啊,不知为何有着朝廷佩刀,然后就被毫无人性的叛乱军给杀了。唉……”
夕阳下,这对可怜的男女相依偎着,橘黄色的光泼洒在雪地上,四散开来,像一簇簇菊花在白色背景上绽放,凄美又妖异。
成也为刀,败也为刀。一把刀,连接了他们的爱情,同样的一把刀,却又斩断了他们的幸福。刀会变,但他们的爱情不会就此而断。
三、咏叹
南河县最近来了一位携带着小孩的奇美女子,她并没有在县里定居,而是在南河县的郊区修筑了一座桃园。她沉默不语,很少与人交谈,她每天除了修理桃树,唯一的事便是看着桃花一片片飘入南河,注视着桃花消失在南河与天际的交界处,一看也许就是一整天。南河县里没人认识她,她也不想让人们认识她。罗芝自从听说南河县县丞的叔叔因为加入叛乱军被斩首示众,他的侄子金安连夜出逃后,她便回到了南河县。她将安河的骸骨埋葬在了他们成亲的那株桃树旁,并以那株桃树为中心修建了一座桃园,罗芝每天做的事就是打理桃园,不问世事。
罗芝漫步在桃花盛开的桃园中,望着满园繁花,心中五味杂陈。
一阵风拂过桃林,发出沙沙的声音,一片片粉里透白的花瓣脱离桃树,在风中欢呼雀跃着。“娘亲,看,花儿。”一声童稚的惊叹想起,罗芝低下头,看向身前天真无邪的女儿双手捧着一片飘落的桃花,女儿正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惊讶地看向花瓣。那美丽的粉白花色多么像女孩儿粉嫩的脸庞啊。“你看到了吗,这是我们的女儿啊,她多么可爱啊,却又是那么的可怜啊,从小就没了父亲。”罗芝望向桃园中央的那株桃树,喃喃道。仿佛是回应她的自语,那株桃树轻轻摇曳着,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在向她倾诉他对她的思恋,对女儿的深爱。见状,她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泪珠如破堤般汹涌而出。水汽弥漫在双眼,朦胧了她的视野,包裹着她脆弱的心灵。罗芝呜咽着向桃树伸出了素手,却停在了半空,她泣不成声,缩回了颤抖的双手。她轻轻搂着女儿,眼泪滴落到爱女的琼鼻上,爱女好奇地问道:“娘亲,你怎么哭了呀?”罗芝连忙拭去眼泪,说道:“没什么,你娘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有些伤感。”“哦,娘亲别哭哦,要开开心心的。”懵懂的女孩说完便像只蝴蝶般奔向了桃花之中。望向女儿娇小可爱的身影,罗芝轻叹:“娘亲时日不多了,马上就要与你父亲见面了,我已经与现在的县丞商量好了,将我以前的事和他说过了,他会照料你的,你一定要坚强啊。别哭啊。”一想到女儿将会一个人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中挣扎,她便感觉自己愧对女儿,但她真的太虚弱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能做的,就是天天陪着女儿,给予她足够的母爱。
大雪纷飞,凄厉的哭喊响彻整个桃园,罗芝最终没有撑过这个冬天,化作一片雪花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县丞宽大的手掌安抚着满脸泪水的小姑娘,他的双眼也布满了水雾,安慰道:“你父母是南河县的英雄,他们为民除害,他们是伟大的,小姑娘,你也要坚强起来啊,别哭,勇敢面对生活,要继承你父母的精神啊。”哭声依旧,大雪不止,风呼啸而过,吹散了哭声,却吹不散那声音中浓浓的悲意和不舍,以及跨越风雪的思恋。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共结连理枝。即使一个化作春天灿烂的桃花,一个化为冬天冷冽的雪花,也挡不住天地可鉴的爱情。那一丝情犹在,终有一天,雪花亦会相拥桃花。
确认过眼神,遇上对的人。那雨幕中的惊鸿一瞥将两个不同的命运连接在一起,此后远离了安逸舒适,贯穿人生的只有颠沛流离,以及心有灵犀时四目相对的欣喜,爱情无需过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亦能随时随地感受对方内心浓浓的情意。
公元二零一八年春,在这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南河县却迎来了一场雪。 南河县的一面园今天来了为奇怪的游客,他一声白衣,手持一把宝刀,久久伫立在一面园中央那株桃树旁。一面园是南河县当地著名的旅游胜地,一面园也称作一面缘,据说这是纪念唐朝南河县罗芝和安河可歌可泣的爱情而建立的桃园,至于是谁建立的,却无从考证。每到春季,都会有青年情侣来到这个桃园,他们在树上系上象征着爱情的红丝带,据说罗芝和安河就是在一株桃树上系了面纱作为爱情的见证。
作为南河县当地的居民,闲来无事我总会来到一面园里逛逛,在这里,形形色色的人都能见到,但像这位一身白衣,孤身一人伫立良久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上前与他打了个招呼,“哥们儿,你在这站那么久,不累啊,要不要歇歇?”那白衣男子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见他不说话,我便觉得索然无味,凑上去想看看他到底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哦,这首诗啊。”看清他在看什么后,我大失所望,道:“这首诗在我们南河县,上至七十老人,下至三岁小儿,皆能脱口而出,不过是歌颂罗芝和安河悲惨爱情的诗罢了,用不着你看那么久吧。”只见桃树旁有一座石碑,上面用娟秀的文字刻着一首小诗:
《采花悲》
南河谁家采花女,
相逢四月风中雨。
空叹又止伸素手,
独留清波落花曲。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说话般,自顾自的轻轻吟唱起了这首小诗,悲怆的音律飘入我的耳朵,我不禁愣住了,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别人凄美壮丽的爱情你悲伤个什么劲,你又不是他们的什么人。不过很快,他就为我解答了。
雪愈下愈大,在一片花海中穿梭者,雪花遇上桃花,如此美景配上这首歌颂罗芝和安河的诗歌,简直标配。一片桃花飞落,拥抱着雪花,雪花反转间包裹着那片桃花,如胶似漆,那热烈的红似要融入那忧郁的白,高雅的白似要亲吻那热情的红。多么像罗芝和安河的爱情啊,如此坚贞不渝,我不禁感叹道。
白衣男子转过身,沐浴在雪与花的海洋中,平静地看向我,向我,又仿佛是向这满园的雪花与桃花诉说着。
“我是安山,罗芝和安河的后代,他们的爱情,终将为世人所咏叹。”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章,可能会有些瑕疵,比如语言与场景不协和,对话方式不统一等等问题,因为是写《采花悲》这首诗的背景,本意是想写出那种意境的,可惜文学功底不够深厚。特以此拙作,望各位斧正。
诗词链接:《采花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