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坐在实木办公桌前,双臂平行放在桌面上,信纸整齐的叠放成两摞,窗外是一排排破旧的棚屋,顶上盖着防雨布,时不时泛着光亮。他在给国外的兄弟写家信,前一个月,K的兄弟寄给他一封,出于礼貌,他也要写回信,这次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厌恶这样的形式性的礼节,反而很欣喜,他渴望与这位兄弟进行真挚的交流,而不是同那些无耻之徒一样处处谨慎得用着敬语。一股奶油香绕上了鼻尖,K回忆起兄弟的种种,兄弟是认真冷静的人,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因为这点也招致过一些恶毒舌头的挖苦。K反而喜欢这点,这样的专注力是难能可贵的,那些腐烂的人群加起来也不如兄弟。K常常有意无意的接触兄弟,探讨一些艰深话题。兄弟并未对K另眼相看,只是淡然的交谈,时不时引经据典,语气谦和。兄弟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对于K来说。兄弟出国经营在当时的家乡闹出了一场风波,家中的长辈恶狠狠的乱甩乱砸,发出狼一般的嚎叫,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兄弟忤逆了他们,他们应该决定兄弟的未来。在其他平辈看来,这显然是幼稚不成熟的体现,家族的产业足够每个人享用,兄弟却要出走。为了遮掩丑闻,家族盗用了Shakespare的剧本,撰写了一部现代版的《Romeo and Juliet》,兄弟为情私奔了。或许为家族在外界增添一点传奇是有好处,至今外界都对这件事津津乐道。
兄弟在信中只提及了他在哪个城市,并未太多详细的说他的工作和家庭。这是兄弟一贯的风格,生活是难以改变的,不是去了哪个地方,换了什么工作就会不同。信中好像只写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星期日在阳台凝望着灯塔,心绪随着耳畔的变奏曲一起起伏,幼年时杂乱的记忆,在城市中漫步的随想。兄弟对这个城市的设计赞叹有加,那里的路都是笔直绷紧的,高悬在空中,你必须借着梯子爬上去,才能畅通无阻的行走。K看到窗外沙地上城堡,想起了家乡,方方正正,由外而内,格局分明。K有次试图从向里探寻,这无疑是困难的,这需要极其繁琐的公文许可,还要经过守卫层层盘问,由于里外信息并不流通,所以一个问题常常会被不同的人重复上百次的提问,这足以把人逼疯。即使走到最深处,你也会忘记来这里的理由,只好望着墙角的青苔冥思良久,但是却陷入了一个无限反射的镜子迷宫。那座城市是向上生长,就好像两根互相缠绕的藤曼,反螺旋式延伸。兄弟在信中还邀请K去那里参观游览,并且饶有兴致的描写了一次与行为艺术家的对话。
艺术家被锁在笼子里,脖颈脚踝手腕都戴着镣铐,正在费力的用画笔费力的装扮着铁笼。兄弟被吸引了,驻足观赏。“你在创作么?”艺术家用画笔蘸了以下颜料。“我的作品已经完成了,你觉得装扮一个笼子被我精心侍弄后可以成为名作么?只要报社的先生肯为我多费点口舌,负责文艺的官老爷们大开恩典,再聚一大群人指指点点,我的笼子就是传世之作。先生,你也会去捧场么?”笼子很矮,艺术家蜷缩着身子,紫黑舌头时不时舔着画笔。“你的素材很奇特,古典艺术家用音符和羊皮纸作为素材,然后在借助邪恶炼金术把灵魂撕扯出一块,灌进素材中,尽管不是绝对的契合,但是也已经是上佳的作品了。”艺术家涂抹完了笼子,接着装饰自己的镣铐。“如你所见,我在为圣灵的诞生献上我的敬礼。异教徒的血又回来了,我等待主,等待得垂涎三尺。”艺术家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它的语调颤栗着。“上帝在降临的途中就死了,他还死前派出了所有的天使去传他即将降世的福音,你这个令人憎恨的爱斯特拉冈,你等来得只会是花言巧语的信使。”兄弟用匕首在手上刻了一个鲜血淋漓的逆十字架,用力地印在笼子的边缘,扬长而去。
地平线端的荒野飘来原始的气息,打断了K的回忆。防雨布群中升起了几股炊烟。K把回信对折好,装入镶金边的信封。传来了窗子的响动,风不断的撼动着窗户,K点燃了烛火,窗子响动得更加厉害了,从外面传来一种卑微的,无言的哀求。K没有理会,径直走向了卧房。最近家族生意上的事让K困惑不已,职员表面都勤勤恳恳,敬业专一,但是他不能确定在他没有监管那些人的时候也是如这般拼命。K任命了很多亲信暗中试探,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动。或许他们早就密谋串通好了来推翻他,所有人都知道实情,只把他一人蒙在鼓里。可是他一旦怀疑起来就会没完没了,击穿了一个,又分裂成了两个。K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了,他身边围了一圈长矛,以前一致对外的,现在矛尖都对准了自己,寒芒阴冷的闪耀着。K对这种死局感到厌倦,于是披上大衣,出去走走。两边棚屋中隐隐约约有呻吟声,K身上不停地发抖,顺势钻进了一个空汽油桶,从里面合上桶盖。这里面装满了粘稠的黑夜,还有一个蜷缩的轮廓。“你为什么在这里面?”“我一直在这里面生活,从不去出去,空旷让我难以适应。”“那你也不见太阳,这怎么行?”“你说天空上的那个火球,那不是太阳,是一种假象,技术的诡计。”K不再说话与那个轮廓无声的对抗着,直到精疲力竭,他们握手言和。
作者:Ada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