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户人家的门前都有一个菜园。菜园都不大,四周密密地插着由秫秸、棉杆、树枝组成的篱笆,以防止狗、猪、鸡、羊、鸭们糟蹋里面的蔬菜:要是发生“好菜都让猪拱了”那样的事,会让人很痛心的。蔬菜也并没有多少花样,白菜、萝卜、辣椒、茄子、豆角、韭菜、土豆等等。有的菜园边的篱笆上还爬着山药秧,夏日里秧上会结出成串的山药豆,褐色的,圆圆的,表面有一个个的小刺刺,但不扎手。有蝴蝶和蜜蜂在园内飞来飞去,也有黄色、红色或彩色的蜻蜓在附近流连,蜻蜓若是停在菜叶、草叶或树枝上,我们一旦发现,便会去捉,捉住了就收获一份小惊喜。
我家的园地北边还有一棵洋槐树。春天里,满树的洋槐花又白又香,真是醉人。刚开的洋槐花是美色,也是美味,将其捋下来,蒸了、烧汤或做饼,食之,皆令人开胃又开心。奶奶颠着小脚来到洋槐树底下,她准备用那把绑着长杆的镰刀割下几枝花下来。
坐在洋槐树下摘花的时候,奶奶对我和弟弟说:“晌午咱烧洋槐花汤喝,再割一把韭菜炒鸡蛋吃。”
“韭(九)菜炒鸡蛋,一下子就有十个菜啦!”奶奶说完,就笑看我和弟弟。弟弟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望着奶奶口中那仅有的一颗牙发愣。
微风一阵阵地吹过,洋槐花的香味便一阵阵地袭来。阳光透过洋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阳光也似乎带着香味儿了。
几根洋槐枝上的花儿都被捋进了篮子里。奶奶站起身来,反手捶打了两下腰,说道:“我要去割韭菜了。”
我和弟弟也跟了过去。我看到菜园里的韭菜长在西南角,只有三行;韭菜叶也不是很绿,都细瘦细瘦的。
奶奶蹲下身,开始用镰刀割韭菜。我看着奶奶割韭菜,有点好奇,就问:“为什么要用刀割?直接拔掉不行吗?”奶奶笑着回应道:“憨孩子!韭菜是一茬一茬的,割一茬,留下根,它还要长,这样就能割好几茬,你要是连根拔,不就只能吃一次了吗?”
原来韭菜不是随便割的!
一旁的弟弟突然叫了起来:“蛇粒子!蛇粒子!”
蛇粒子就是小蜥蜴,在菜园只能偶尔看到,村北的河沿边则随处可见。
“不要害蛇粒子,它是长虫(蛇)的舅舅,你害蛇粒子,长虫是会来替它外甥报仇的。”奶奶这样说,我和弟弟都半信半疑。但长虫很可怕,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
接下来,奶奶就给我们讲了一个长虫害人的故事。
奶奶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去菜地里割韭菜,割着割着,她突然看到韭菜地里有一条小长虫。小长虫看到小女孩就开始向一边爬,准备逃走。小女孩调皮,也胆大,她跑过去一把按住了小长虫,然后用镰刀尖在长虫的背上划出了一个小口子,又顺手掐了一支韭菜花插在了那个伤口上,做完这些才把小长虫放掉。小长虫驮着那支韭菜花很快爬走了。
几年之后,小女孩也长成大女孩了。一天晌午,她正跟着奶奶在自家门口坐针线活,一抬头却看到前面爬来一条又粗又长的花斑长虫。小女孩仔细一看,那大长虫背上竟然还驮着一支韭菜花!看到韭菜花,小女孩马上想到几年前自己在菜园里干的那个恶作剧。这长虫原来就是当初被自己割伤的那条小长虫啊,现在人家是来找她算账了!小女孩把情况跟奶奶一说,奶奶吓得魂飞魄散,看着就要到爬跟前的这条大长虫,她俩根本对付不了。情急之下,奶奶拉着女孩跑到屋里,在墙角找到一口大砂缸,奶奶将砂缸翻过来,将女孩倒扣在里面,她自己则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奶奶在暗处看到长虫爬到屋内,伸着红红的信子,围着砂缸转了几圈,然后,就慢慢爬走了。长虫一走,奶奶长出了一口气。她快步走到缸边,用力把砂缸翻起来,往里一看,里面哪还有小女孩?只有一幅白森森的骨头架子!原来那长虫在缸外就把小女孩的血肉吸光了。
等奶奶讲完,我再看面前的韭菜地,总觉得会突然冒出一条长虫来。我想,奶奶讲的那条长虫一定成精了,不然那韭菜花在它背上不会不败,成精了,也才能隔缸害人。
“要行善,可别使坏。”最后,奶奶这样告诫我和弟弟。
我和弟弟都点头。不仅我们怕长虫,我们这儿的多数大人也怕长虫。尽管在这个不属于南方的地方,能见到长虫的机会不多,即使见到也多是无毒的。可长虫那凶凶的小眼睛、伸缩自如的红信子和那盘曲的身子实在是太瘆人了。惹长虫的事,一般人是不敢做的。
奶奶还讲过白娘子的故事,她还将这个故事总结为一句话:青蛇白蛇爱许仙。奶奶把“蛇”读成了“啥”音,平时,“蛇”在她的口中都是“长虫”。
奶奶是个善良的人,在我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打过人,也没骂过人。她去世后,我会常常想起她坐在洋槐树下摘花的情景,也对她讲的那个长虫复仇的故事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