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三,武汉,雨天。
今年的天气经历了几次倒春寒,初春的日子乍暖还寒,前几日还是晴空万里,今天就春雷阵阵,春雨绵绵了。
我们实在找不到一个理由不喜欢春天,即使是雨天,也别有一番韵味。
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和干净,春风拂面,只有一点点清凉但是并不冷,门前的柿子树已经开始吐芽,早一些迎春的柳枝已经爆青了,花坛里的桃花开得正旺盛,不过在风吹雨打下落了一地,藏在花朵下面的即将冒头的嫩芽也若隐若现了,叽叽喳喳的麻雀显然并不讨厌这雨天,在树枝和屋檐下来回欢呼跳跃。
我的故乡在丹江口市武当山脚下,我们那里三月三是有庙会的,这个在很多电视里都有这样的场景。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外公带我去“赶庙会”,在武当山下的老街的广场上,有很多很多吃的玩的东西。当时各个村里都有表演团队,专门在庙会这天义务表演各种节目,记得印象深刻的是扭秧歌、划旱船、踩高跷、唱京剧,还有很多表演杂技的。小时候,我听不懂京剧(虽然现在也听不懂),只是跟着外公,上面唱,他就给我讲,我记得那天听了两场,一场是外公最熟悉的《狸猫换太子》,另一场是讲包公断案的。那个时候没有钱,就吃了一串糖人儿,后来还看了杂技,一直到晚上才回去。
现在想想,童年的我们真的太容易满足了,那时候的快乐是纯粹的,不快乐也是简单的,只是时光易逝,外公也已经离开我们快十三年了。
在地理位置上,故乡是离河南很近的,所以我们的很多方言都和河南话很像,习俗也都差的不算太多,特别是南阳信阳。
在武汉,三月三是要吃荠(地)菜煮鸡蛋的,我也是到了武汉读书的时候才知道的。这个习俗可能就湖北有,因为几个和吃鸡蛋有关的典故基本上都是发生在古代的楚地,而逛庙会之类的习俗应该是全国都有的,只是有些地方渐渐淡化了。
于是,早早地,我妈就去挖了很多荠菜回来。挖荠菜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张洁曾有一片《挖荠菜》,读书的时候学过,当时觉得没什么,后来再去读,才觉得确实很有意思。现在的野生荠菜都已经开花了,一根细杆上长出很多白色的小花,还有一粒粒沉甸甸小叶子一样的东西,在我们小时候,很多女孩子喜欢把采很多荠菜花,然后把小叶子都轻轻扯开,剥离细杆但是不断,然后轻轻一摇,就会像风铃一样清脆地响着。
荠菜和鸡蛋洗干净后,把荠菜平铺在锅底,然后把鸡蛋放在上面,然后在鸡蛋上再盖上一层荠菜,有一种鸡蛋藏在草丛里的感觉,火不用太大,慢慢煮,水慢慢就变成了浅绿色,空气中开始氤氲着荠菜的清苦味儿。
荠菜是有药用价值的,据说以三月三这天药用价值最高,所以要轻火慢慢煮,等到水开始翻滚,鸡蛋也会随着上下晃动,不断冒出白白的蛋壳来。
虽然鸡蛋熟了,但是也不要急于关火,就像煮茶叶蛋一样,要入味儿才行。白水煮鸡蛋是很难入味儿的,只能把鸡蛋都敲破,拿一个勺子,舀起一个鸡蛋,然后用另一个勺子轻轻敲一个裂缝就好了,味道就可以进去了。就这样,把锅里的鸡蛋都敲破,然后继续小火煮着。
这样做着,你不知不觉会慢下来,因为荠菜的水必须一点点进入鸡蛋,就好像那些老字号的骨头汤店里的锅底,骨头都已经熬化了,全进到汤里了。
民间的习俗,我们传承的越来越少了,现在的社会,多的是互不相识的邻居,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一辈亲戚间的走动也变得少了很多,所以渐渐地,很多节日很多风俗习惯,也都被遗忘了。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荠菜煮鸡蛋的照片,好多朋友都过来围观,都说很是想念家乡的味道,只是身在异乡,即使有鸡蛋有荠菜,也煮不出家乡的味道,倒不如什么都不要做,以免徒添伤感。
家乡,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只是一个符号,属于过去了。随着工作的日益繁忙,随着生活的奔波,我们可能早已在异乡扎根,离故乡越来越远了,也只有在为数不多的节日习俗里,我们仍然可以感受一下,家乡的风土和人情,短暂的感怀之后,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中去,继续努力。
人生,从某一个阶段起,就已经开启了运作模式,连偶尔停下来都会是奢望。我也经常会想,什么时候,我会再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守着一锅荠菜鸡蛋,耐心地等待,什么时候,能够安心地看一篇散文,让自己的心更静一些,什么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用想,睡上一个美美的觉。
煮了两个小时,鸡蛋也已经有些变色了,我打开一个,蛋白上有蛋壳的裂纹导致的绿色的纹路,闻着有荠菜的清香,于是一边吃鸡蛋,一边写下了这篇文章。
锅里,荠菜煮着的鸡蛋,仍在轻微翻滚,外面,雨一直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