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小,叶汘骑着摩托往酒吧驶去,过往汽车的大灯晃来晃去,映着路边商场的大型广告牌,柏油路也被雨水和路灯洗得发亮,前面快进酒吧街了,路口的红蓝警灯在雨中影影绰绰,叶汘拐了个弯进了支路,绕到“76号酒吧”后门。酒吧里人不算多,她将头盔放到寄存处,抖掉外套上的水,径直进了地下包厢。
秦洋一众已经到了,递了杯热水过来,“最近怎么都不见人影。”
叶汘端起杯子,喝了很久。楚少看了看秦洋,嘴朝叶一努,挑了挑眉毛,说道,“看来我们高冷御姐也有虎落平阳的时候啊,要不要我们秦少英雄救美一下啊。”
秦洋瞪了他一眼。
“好,好,我倒水,我去倒水还不行么”。
叶汘抿了抿惨白的嘴唇,说道,“我想找个工作,饭碗丢了。”
后面倒水的楚少一个猛回头,“找什么工作啊,喏,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提款机,天天眼巴巴等着呢,保证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顿了一下,等着挨骂,不想叶汘没有接话,只是伸手要了水杯,接过来继续喝了起来,楚少瞄了一眼秦洋,继续说道,“你都不知道啊,这小子一直没个女朋友,别人都以为我俩有什么,影响我名声啊,这回你要是能收了他,真是谢天谢地,别让他祸害我了。”
叶汘又喝了一杯,定了定神,第一次这般虚弱的状态让她很难适应,身体和思维都不如平时敏捷了。秦洋拿起了空调遥控器按了几下,说道:“外套都湿了,脱下来会好一点。”叶汘用惯了思维控制,不曾想到这些。
秦洋把外套拿出去叫人烘干,温度渐暖,叶汘也卸下了最后的思维控制,开始缓和身体状况,才几句话的功夫,身上的衣衫被血浸染开来,一处处触目惊心。楚少不再说俏皮话了,到柜子里去拿药箱。
“不用了,不会留很久,干了就好了。”
“我的天,大姐,你平时都是怎么活过来的,我服。”
叶汘坐着一脸无辜,看着他们紧张的神情,反倒手足无措起来。
“谁弄的?”秦洋带着愠气问道。看着一脸苍白又满身鲜血的叶汘,他又是满眼心疼。
叶汘搓了搓手,“别问了,不是你们该知道的。”
楚少把药箱放在桌上,借机出去抽烟了。秦洋正拆开酒精和纱布。
“真的不用,不需要这么紧张。”
秦洋手中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你觉得现在打得过我么”。
叶汘居然笑了一下,“那我只能任你宰割啰。”
“放心,我刀很快。”
那一刻,一个多月来的沉痛烟消云散。
服务员端了热水和毛巾进来,还有一件新的黑色T恤,吊牌都在。
“你身上这件就不要了吧。”秦洋道。
“嗯,看不出来他还挺细心。”
“架打多了,有经验了。这衣服一次买一打,这放两件,那放两件,哪天让人砍了就用上了。”
秦洋说完,拿起剪刀剪断了她右臂的整条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上面有刀伤、鞭痕、淤青遍布,手腕处还有类似暗器留下的伤疤和早就被雨水泡的发白外翻的伤口。胳膊上的旧伤已干成血块,新伤多是勒痕,流血的伤口久难愈合,看起来血肉模糊。
秦洋皱起了眉头,心中一阵酸楚。
“你一副哭丧脸干什么?”
“求人帮忙可是要诚意的,你不告诉我怎么回事,我是不会帮你找工作的,我不管你给谁做事,属于什么组织,只想知道你怎么弄成这样的。”秦洋开始尽量轻地清洗,涂药,十分熟练,只是伤口太多,一时间也很难搞定。
“他们觉得我做了件错事,其罪当诛,后来证据不足,就把我放了,近期应该不会再用我了。”
“那你之前的住所是他们提供的?”
“是,已经被收回了,我在别处放了点钱,过几天应该能取出来。”
“工作的事我帮你搞定,你先住我家,我住楚少那儿,等给你找好房子再搬出去。但是今天,我必须看着你,你可得赶紧养伤,养得白胖的,我家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
“是,老板,就你这个擦法,明天天亮都弄不好,别白费力气了。”
“那等着发炎么?”
“洗个酒精澡就好了。”
“那走吧,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所以你一直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受了伤就泡在酒精里。”
“你不也是么?”
“那你家人呢?”
“死了。”
“你今晚原本想住哪儿,天台,桥洞,还是火车站?”
“都有可能吧,还没想好……”叶汘一本正经的思索着,“你笑什么?”
“没什么,想想你躺在火车站的大长椅上,一群流浪汉不得围着你看啊。”
“你再笑看看”,说着叶汘就要抬手。
“别,别,你再把伤口动裂开了,我可担不起。”
秦洋外衣披在叶汘身上,他们一起出了包间。
一旁的楚少凑了过来,“什么情况?”
“走。”
“上哪儿去?”
“我家。”
“哟,那我去干嘛”,楚少瞄了一眼前面的叶汘。
“你跟我去超市和药店。”
“好小子,你这是要开荤啊。”
“把你带皮吃了。赶紧开车去。”
“请吃饭啊。”说着一阵邪笑跑出酒吧。
“你别听他胡说。”
“我习惯了。”
外面的雨停了,冷风依旧。叶汘不自觉缩了缩外套,只感觉依靠外物取暖还是太不好过了些。
到了秦洋家门口,楚少手肘撞了一下秦洋,“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藏一下。”他压低了声音,走在最前面。
“你以为我是你啊。”
“嘿,你还不识好人心。”
进了门,秦洋翻出了所有的酒精,找了干净衣服,放好热水,就带着楚少出门了。
叶汘泡在浴缸里,试着放掉所有的淤血,意识慢慢模糊,想调动些内力,能动的却是九牛一毛,她逐渐进入半睡状态,少顷,恢复了基本体能的她醒来,换好衣服,收拾完毕,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叶汘大概听见走廊里脚步声传来,数了下时间,感知大概恢复了三成。
两人拎了几大包袋子进了门。“两位,春宵难得,我先撤了。”楚少在门口放下东西,就离开了。
“不少超市都关了,东西买得不全,我明天再去买。”
叶汘拆开袋子,从牙刷到拖鞋应有尽有。“已经很全了,谢谢。”
“衣服我一会儿洗了,明天就能穿了。”秦洋蹲在门口,边拆袋子边把东西都拿出来,将它们放到位置上,又从边上的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了好多瓶药。
“我回堂里拿了点药,一会儿你先吹头发,吹完我给你涂药。不管你有多少伤口,都跑不掉。”
叶汘站在那边没动,秦洋回头看了她,说道:“别想反抗。”说完,猛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小盒子,楞了一下,把它投进垃圾桶,尴尬的笑了,“不知道那个臭小子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我看到厨房有酒。”
“但你只能喝一点。”
叶汘拿着酒杯到落地窗前,透过窗帘的小缝,看灯光映着十二点后的空旷城市。
“女侠,去吹头发吧。新买的吹风机在茶几上。”秦洋收拾好了东西,开始和药。
“怎么吹,我没有用过。”
“那你拿过来吧,我帮你吹。”
秦洋拉了个凳子让叶坐下,正要伸手去梳她的头发,她猛地前倾躲开了。
“其实我吹得还可以。”
叶汘回正了身体,“条件反射。”
噪声轰轰直响,头发顺着暖风的方向渐渐舒展开来。秦洋说的没错,他手法很好。
“好了,客人还满意么?”
“非常舒服,你会经常吹么?”
“从家里搬出来之前,我会帮我妈吹。”
“为什么搬出来?”
“不想让她担心。药调好了。”
秦洋将药轻轻地擦在叶汘手臂上,抬头看了一眼叶汘,她正百无聊赖地扫视着房间。
“你是不疼,还是忍得好?”秦洋问道。
“那你又是怎样?”
“我看你装得好,心疼。”
“我自己都信了,你还是看得出来,说明装得不好。”
“装,本来就不好。”
“虽说不好,可偏偏我们都擅长。”
秦洋哑然失笑,“对啊,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如果有这人,那他一定很中二,叶汘这般想。
“这会儿你脸上终于有点血色了。”
“承蒙照顾……”
“哎,别想酸我,不给你这机会。要是给我发好人卡就更不必了。”秦洋打断道。“胳膊擦好了,到床上趴着。”
“好,那我应该说什么?”
“嗯,应该说,侍候得不错,朕有赏。”
叶汘趴到床上,后背轻转,照着刚才秦洋的腔调道,“侍候得不错,朕有赏。”
“哈哈…”秦洋出了卧室,又和了些药回来,“那陛下要赏什么呢?”
叶汘楞了一下,说:“那你要什么?”
“那就赏我给你涂药直到你痊愈。”
“准奏。”
秦洋拿起一边的毯子,盖住擦完药的肩膀,边哼起了歌,边继续擦下去。
“欢笑声,欢呼声,炒热气氛心却很冷,聚光灯,空虚扰人,我却不能,喊等一等……”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叶汘爬起床来,已是晌午过后。身上只盖着毯子和被,床边放着干净衣服,听见秦洋在客厅倒水,她深呼了一口气,换上衣服出了房间。
秦洋穿了件淡蓝色的卫衣,头发微湿,神采奕奕,他放下手中的水杯,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叶汘没有闪躲,只是盯着他右耳朵上的那枚圆形耳钉,那耳钉在阳光下反射出一抹柔光。
秦洋嘴角上扬,张开双臂一把将叶汘抱在怀里,细声说道:“闭上眼睛,告诉我,你是想出门吃饭,还是在家吃饭。”
半晌,叶汘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一颗泪滴从眼缝溢了出来,粘在纤长的睫毛上,没有掉下来。
“我知道了。”秦洋说完也闭上了眼睛。
好像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只剩阳光从落地窗里涌入,抚摸着他们的头发和眼眸,在脚下画地为牢,不许谁随意打扰。叶汘听着秦洋的呼吸和心跳,第一次这么安心,她不再抗拒,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这时的漫长不再如黑夜的那般无边无际,它有迹可循,随着每一次的呼吸更加充沛有力。
直到几声闷响从秦洋腹部传来,叶汘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那滴泪顺着睫毛滑回眼睛里,瞬间不见了踪影。她没有忍住,趴在他肩头笑起来。秦洋轻推了推叶汘,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半愠半笑地威胁说,“再敢笑我不给你饭吃。”
一家西餐厅里,服务员一只手端着热盘,不紧不慢地放到桌上,“您的西冷牛排,请慢用。”
一位年轻的男士将牛排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端到旁边的女生面前,他们对面的男顾客直咬牙,“怎么我的这么慢,饿死爷了。”
“还没等多大一会儿呢,急什么?”切肉的男生说道。
“一会儿?大哥,我就蹭一顿饭,等了两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两点了,能不饿么。”
“是我早上起晚了。”一旁的女生说道。
“不,弟妹,没有你,我哪儿能蹭他一顿牛排啊,平时最多请我吃个麻辣烫。”
“哎,谁是你弟妹,叫姐,还有,我比你大。”秦洋说道。
“不是,人家一个姑娘害羞正常,你一个爷们怕啥。”
“不然你叫我嫂子?”
“你,你怎么也让这小子带坏了,我还是叫你叶汘吧。”
楚少只是直勾勾盯着桌上唯一的一盘牛排,不自觉咽口水。
“一起吃吧。”叶汘说道。
“好啊好啊。”说着那叉子就要伸向盘子里。
秦洋拿着叉子微微举高,朝着楚少,“你叉得到就给你吃。”
“哼,我等我自己的,不吃你的。”
“又来一盘。”叶汘咽下一块牛排。
楚少转头扫视一周,并没有人走过来,刚想开口,见一个身影从厨房走出来,“你怎么看见的?”
“听到的。”
“厉害厉害,这么远都听得见。”说着拿起刀叉,满眼期待。
“您的西冷牛排,请慢用。”
楚少顿时瘫在沙发上,对着服务员说,“兄弟啊,还有一份牛排什么时候上啊,再不上直接帮我叫个救护车。”
“先生稍等,我帮您看一下。”
楚少一抬头,看见面前的盘子里放着半块牛排,秦洋正举着盘子等他接。楚少头一扭,做傲娇状,眼神却很诚实的没有离开牛排。秦洋稍微收回盘子,被楚少一把端过来,“哼,要不是看在今天有叶汘在,早打你了。”
那个服务员走了过来,“先生,您的菲力牛排马上就好了。”
“不着急,好好做……”楚少嘴里的牛排还没咽下。
“那份牛排不用上了,给这位客人来辆救护车。”
楚少急忙摆手,“别啊,照常上,照常上啊。”
“呃。”楚少打了个饱嗝,“爽。”
“少爷这回吃饱了吧,不够再来第四份。”
“小洋子退下,朕饱了。”
“你是欠打了。”
“我明天可以开始工作了。”叶汘冷不防地一句引得两人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秦洋说道:“我想了一下,就在酒吧上班吧,环境也熟,可以跟阿Ben学调酒,”头转向楚少说,“你不是总嫌没有女调酒师么?”
“还真上班啊。”说完看了看叶汘。
“好。”她只回答了这一个字。
“我回头跟阿Ben说一下,不过明天不行,就算你觉得你身体没问题,阿Ben也要准备。”
秦洋看了看挂着一脸疑问的楚少,“有什么就问吧,都不是外人。”
“那我说了你们可别不乐意啊,你秦洋的女朋友,还要在酒吧打工养活自己,说出去是不是太丢人了,还有,酒吧虽说是我们的地盘,她一个高中女生,在酒吧万一让别的男的调戏了,看你面子往哪儿放。
还有你,不好好上学,晚上打什么工,听说你学习成绩挺好的,缺钱了秦洋可以直接给你,供你考个大学多好。虽说你常来酒吧,但毕竟都是我们在的时候,也是客人,你没接触过其他人,不知道酒吧里的那些女的都是什么样的。我从来没见过秦洋对哪个女生这么上心的,你要是也喜欢他,就跟他好好处着,干嘛一定要出来打工呢。”
“我不是他女朋友……”
楚少打断了她的话,“上次那个臭小子是你男朋友么?”
叶汘对楚少的气愤感到莫名其妙,“不是。”
“你能不能听她讲完。”秦洋插嘴道。
“好,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之前做的工作,有一个任务是保证他的安全并带他回去,我跟他并没有什么交集,把他送回去任务就完成了。”
“你做的是什么工作?”楚少问道。
“不能透露。”
“你做错了什么事他们就把你打成这样了?”
“不能透露。”
“所以你的身手是那些人教你的么。”
“不是,是我师父教的,他已经死了。”
“那你家人呢?”
“从我出生起,就跟着我师父了。”
楚少一时间没了言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
“你功夫那么好,在那边也一定是个厉害的角色吧。”楚少转移了话题。
“算是吧……
“谢谢你的担心,我目前还不缺钱,只是想有份工作,我现在使不出什么功夫,但还是能保护自己的。我可以在酒吧工作么?”
“听他的咯。反正酒吧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的。”
“谢谢。”
“不过就冲你上次敢来堂里跟我爹求情,就知道你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子,这小子眼光就是好。这下不知道多少女孩儿要心碎啰。”
“有一点我可是要声明,”秦洋说道,“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不管人家答不答应你,在店里混,未免麻烦,最好对外说你们是男女朋友,”楚少看了看叶汘,“原因不用我解释吧。”
“可以接受。”叶汘说道。
“看看人家,大气。”
“那还不叫嫂子。”秦洋打趣他道。
楚少拿起刀站起来就假装要捅秦洋,秦洋拿叉子格挡,“今天可是我请客,不服你买单。”
“额,那这次就先饶了你,这会儿干嘛去啊。”
“去商场,给你嫂子买衣服。”
“你俩去吧,我可不跟着。”
“行,晚上酒吧见。”
已经是七点多了,秦洋和叶汘拎着大包小包下了出租车回了酒吧,一进酒吧,正准备开张的伙计们齐刷刷地站在门口,“大嫂好,欢迎大嫂大驾光临。”
叶汘先是一愣,瞄了一眼秦洋。
“别闹了,干活干活。”秦洋驱散了围观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