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那双手

        一直没有仔细地观察过母亲的手,每次回家,看到她总是忙得脚不沾地,总以为她很健康,和她相处的日子还很长。可现在,母亲却老了,岁月的沧桑染白了她的头发,皱纹像一根根细细的绳子缠满了脸。她病了,她的双腿原本就有严重的风湿骨病,几个月前又不慎摔断了左腿,从此,就这样恹恹地躺在了床上。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子,暖暖地照进母亲的房间,我坐在母亲的身边,凝视着她沉浸在睡梦中的样子:干瘪的嘴唇微微张着,喉咙里不时发出时粗时细的鼾声,一只枯瘦如老树干的手臂无力地垂在枕头边上。

        我轻轻地抬起她的一只手,想给她剪剪指甲。这是一只怎样的手啊!根根青筋紧紧地贴在粗糙的手背上,早已变形的手指骨节粗大,硬邦邦的。手心的皱纹如地图般纵横交错,五个手指甲盖呈灰黄色,拇指指盖又厚又脆,整只手就像一截干巴巴的树杈。

      捧着这只手,我心里不由一阵酸楚。

        母亲一辈子生养了我们姐弟五个,父亲在外地工作,个性刚强的她就用这双手承载起了全家生活的艰辛。

        我和两个妹妹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除了小妹和弟弟,我们三个姐妹年龄相差无几。家里生活困难,又没个帮手,母亲就包揽了家里家外的全部事务。

      记忆中,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为了节省开支,母亲就常去河边洗衣服。寒冬腊月,河水经常结冰,双手浸在刺骨的河水里钻心一样的疼,刚把洗好的衣服放到篮子里,转眼就冻成了冰疙瘩。蹲在河边,寒风穿透她单薄的衣服,牙齿上下直打冷颤,她就在两个膝盖上缠上一圈破旧的棉花套。洗完衣服,双腿又酸又胀,两手早已红肿的没了知觉。她的手上总有一道道像小孩嘴似的血口子,又痛又痒,她就用热水洗洗,擦上一点蛤啦油暂时缓解一下疼痛。

        那时农村没有自来水,用水要去离家较远的水井去挑,家里人多用水量大,每天母亲都要挑七八担水,这么多的水经母亲的双肩挑进,又经她的双手流出,个中辛苦难以言表。

        母亲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人,家里日子虽然过得紧巴,但她从来没让我们几个家里家外邋里邋遢过,哪怕是衣服打了补丁也都是清清爽爽。那时农村发困难补助,虽然大家知道我家生活困难,但也有人怀疑过,说看她家大人孩子穿的哪像困难户啊!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姐妹每人都只有一件衣服,脏了,都是母亲趁我们睡下后,洗好在火炉上烤干,压平的。“再穷也不能没有一把水呀。”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家都说人活着喜欢捣撸水,死了给他糊个纸马,到了那边,那个纸马就会替他挑水。等我死后,你们也给我糊个纸马吧”。每当听到母亲说这话,我们姐妹几个就拉住她的手拼命地摇晃:“娘,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上哪去找你啊!”
      小时侯,我们穿的衣服鞋袜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操持我们吃喝已够母亲受累的了,更让她焦头烂额的是春节给我们置办新衣服,新鞋子。一点点地,好不容易凑齐了布料,母亲便忙里偷闲地做起来。白天要推碾倒磨,洗衣做饭,晚上她就在昏黄的灯下做针线。
      母亲的手很巧,裁剪衣服的时候从来不用尺子,两手比划比划,就能裁剪出大小肥瘦合体的衣服。她有一个打葡萄疙瘩扣子的绝活,这在村里可是很让人眼馋的,一块青布条用针线缝成一条细细的带子,左掏右抽,三下两下,一个漂亮的疙瘩扣子就打好了。只可惜,母亲的这个绝活我们姐妹至今也没有学会。
      一盏昏黄的灯,一个破旧的针线簸箩,一把摇摇晃晃的木椅,针线从母亲的手里飞进飞出,困了打个哈欠,累了揉揉眼睛,手扎破了,含在嘴里吸一下。这情景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恍如昨天。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们姐弟就像一窝嗷嗷待哺的鸟儿,享受着这双手给予的馈赠,感受着这双手给予的无尽的呵护与温暖。
        阳光斜斜地移到母亲苍老的脸上,往事在记忆的深处跳跃着,心头涌起无限的感慨  。
        如今,母亲就这样躺在了病床上,屋里屋外再也见不到她忙碌的身影。每当我们来到她的床前,她就睁着浑浊的两眼,用那只老树杈一样的手拍拍床边,我知道,她多么渴望儿女的陪伴啊!
        病中的母亲,您什么时候才能再站起来?
      抹一把眼泪,我慢慢地拿起剪刀,又轻轻地,轻轻地托起母亲的另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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