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一）
“天佑哥，小羽哥还没来消息吗？”
目光从错落有致的山峰收回，唇边汲着惯常的半缕笑意，楚天佑单手敲着折扇，无言地摇头。辞别乐平县，从南至北、由东向西，一走又是数月。行过人声鼎沸的集镇，也踏过鸟鸣山更幽的密林。一次次的希冀到失落，楚天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漫无边际的路，何时才是尽头。
察觉到身侧人儿的沉默，楚天佑刚想收整思绪安慰，她却快他一步。白皙的指节攀上他紧握身侧的拳头，珊珊凝眸看他，目光坚定，“一定可以找到伯母的！天佑哥你一心为民，上苍肯定会让你们母子平平安安团聚。”
哑然失笑。楚天佑侧过身子，折扇轻轻叩在珊珊的发鬓，转言道，“跟我在这荒郊野岭辛苦赶路数日，早知便该让你同小羽五味一道同去的。”
他们站在高处，几步开外便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流水铿锵。白珊珊逆光看着近在咫尺的楚天佑，依旧是简简单单一袭锦白袍，面若冠玉、笑意温和。三年了，她跟在他身边三年，几番生死，他从未让她失望过。
顺从内心地倾身向他，珊珊放缓呼吸，犹豫却又不受控地收紧环在他腰间的双臂，闷声，“你知道的，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同你分开。”
僵在半空的手克制地落在她肩上，数种情绪杂糅，终是难敌心中念想，抬手顺着她的及腰长发，带笑道，“好，不分开。”
两日后，楚天佑同赵羽在青浦县汇合。
街道吆喝声四起，赵羽静默地看了会矗立窗边的楚天佑，轻声从桌前倒了杯水。“公子，是小羽无用，没能查到有用的消息。”远眺的目光收回，楚天佑接过茶杯，沉思的面容染上无奈，“说过多少回不许再这般说话了？偌大楚国要找到母后本非易事，又怎怪得到你头上？要怪，也是怪我这个做儿子的，非但没能承欢膝下，更是连母后是否安好都不知道。”
“公子，你—”
话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五味的敲门声，“徒弟，是我。”抬手示意赵羽止声，楚天佑信步来到椅中坐下，温声道，“进来吧。”门刚推开，一道倩影从丁五味的身后冒出，满面笑意地拿着提篮朝楚天佑而去，“天佑哥，我们回来了。”
手里转着折扇，楚天佑和赵羽旁观了丁五味暗自打拳的一幕，摇头笑。
满眼笑意地看着从提篮拿东西的珊珊，“这是同五味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事？”
吃味地瞧着珊珊的动作，丁五味撇着嘴，气呼呼给自己灌了杯水。
“有时兴的青团，还有味道极好的梅花糕和桂花糕，你快尝尝看。”将各色小盘搁到桌上，珊珊期待地望着楚天佑。这段时日为了太后的事情，楚天佑的胃口越发小。她看在眼里，却又毫无它法，今日同五味哥他们汇合，便马不停蹄拉着百事通的丁五味走街串巷，想要给楚天佑找些新鲜的吃食来。
绵密、清香的味道在口中漫开，楚天佑颔首，“好极。”一旁矗立的赵羽见珊珊望过来的惊喜目光，当即也对手里的梅花糕给予肯定，“公子所说极是。”
得到鼓舞，珊珊直接拿起一个青团递到楚天佑唇边，“那快再尝尝这个。”
委实看不下去了。丁五味清着声音，忿忿道，“珊珊呐，你别紧着我徒弟一人喂啊？我这忙前忙后累得水都没空喝，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见着赵羽眼里的笑意，珊珊缩回手，耳热地跺脚看向丁五味。“你刚刚明明在大娘那里喝了几大碗蜜水！”
“可我现在又饿了呀”
将楚天佑尚未作出评价的桂花糕推到他跟前，珊珊面红耳赤，“吃吃吃！我不理你们了。”
哑然看着佳人推门而去，楚天佑挽留的手抬到一半，便转而自顾自将那盘桂花糕拿回来。强忍笑意，他义正言辞地对上看过来的五味，“珊珊带给我的。”折扇抵住五味欲上前的动作，楚天佑比出三指，“师父你似乎已经数月没有给徒儿那三成分成了。”
手脚立马收回来，丁五味晃着他头顶的小帽，狗腿似地将碟子往楚天佑面前摆，“徒弟哇，赶路辛苦了，有什么想吃的，师父都给你点上！”
和赵羽对接了一下目光，楚天佑抿了口水，挑眉，正色道，“我已经吃饱了，只是五味师父什么时候把分成结算一下？拖得太久，我怕师父给忘了。”搭着手大笑，丁五味走到窗边，两手叉腰，左右言他。“怎么会忘呢？师父我门清着呢！钱放我这是为了你好啊，你说你长得祸国殃民，要是哪天被人看上招成女婿，师父好给你做后盾呐。”
越说越离谱，赵羽上前一步，警告意味甚浓，“丁五味！”
含笑地止住赵羽动作，楚天佑轻敲桌沿，“如此说来，楚某还得谢谢师父思虑周全。”
“好说好说，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出手阔绰。”丁五味极为认真地评价自己。一心担忧楚天佑会再度提及分成，他状似深沉地探讨了一番客栈的菜品、临街的美人，而后，极为自然地揽着一碟糕点优雅离开。美其名曰是为让徒弟好好休息。
平易近人的气息缓缓收敛，楚天佑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思虑再三后，他扭头对赵羽说，“小羽，还得辛苦你去一趟丞相府，汤夫人处有幅故人画像，你且替我取来。”
拱手应下，赵羽起了几分好奇，“不知是哪位故人？”
“陈琰，陈老将军”
目光追随楚天佑来到窗边，赵羽追问，“可陈老将军，不是早就，早就命丧叶麟之手吗？”
搭在窗沿的手蜷曲起来，楚天佑垂眸看着楼下过往行人，轻声道，“他还有个女儿，叫陈宛如。汤相昨日来信，说这青浦县一带出现一女子，自称是本王幼妹。听其描述，极有可能是陈老将军失散多年的幼女，你且去一趟丞相府，并将此信物交予汤夫人，以便我等后续行事。”
诧异地望着楚天佑递过来的玉佩，赵羽惊愕，上前一步，紧张道，“为何突然启用禁卫？难道宫中异变？”
呆愣的神情在面上一晃而过，楚天佑笑着拍了拍赵羽的肩，朗声解释，“你想哪去了？宫中甚好。不过，咱们的老朋友，怕是按捺不住了。”
“欸”，完全知道赵羽会接什么，楚天佑先行拒绝，“不必担心我的安全，五味珊珊会跟在我身边，这青浦县衙也已让汤相打点妥当，你且放心前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禁卫一事，我只信你。”
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的性格，赵羽无奈，只得再次拱手行礼，“小羽定快去快回！”
在桌边坐了好一会，直至日光爬上袍服，楚天佑才起身出门。一股脑塞着散乱的衣物，丁五味对着站着身前的两人嘀咕，“我说徒弟珊珊呐，这客栈住得好好的，为何非要换呢？”
和珊珊交换了一下目光，楚天佑暗自发笑，手抵唇边轻咳一声，“这青浦县令是我远房亲戚，客栈要自己掏钱，他那可有现成的地方，你不想去？”
利落地将包袱甩到肩上，丁五味谄着笑挤到楚天佑和白珊珊中间，一手搭在他脖子上，“去啊，那肯定去！有便宜不占是傻瓜，不过话说回来，徒弟你怎么这么多亲戚？认识丞相夫人就够让本师父吃惊了，怎么连这小小的县衙都有熟人？有啥小秘密，跟师父说道说道呗，师父给你涨分成！”
折扇拍开他的手，楚天佑朗声笑着，接了一句心照不宣，就大跨步出门了。
一袭淡黄襦裙的，搭着玉兰素簪的珊珊对扭过头意欲出声的五味，也回赠一句心照不宣，而后小跑着出去，嘴里喊着，“天佑哥，等等我。”
丁五味琢磨地挠挠后脑勺。心照不宣，又是心照不宣，让他和谁不宣去？
“欸，不是，徒弟、珊珊，你们等等我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