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对她说,继承皇位,坐拥天下美男三千,可美男太多,她脑袋疼

艳阳高照,六月天榴红如火。奢华的宫殿内却一室清凉,墙角点翠贴金的甜白瓷大缸里摆放着用冰块雕刻的富贵牡丹。丝丝缕缕的冷烟飘散,撒一室凉爽。

“俗气!”一个刁蛮的声音骤然响起,随即花好月圆满池分心娇跌落地上,撞出清脆声响。

“公主息怒!您再看这个!”一个声音连忙说道:“鸾凤和鸣白玉簪。”

“平庸!”

“缂丝玛瑙金孔雀云胜……”小宫女捧着托盘的手开始发抖了。

凤目挑起,精致得长眉微蹙着,缓缓看了过来,一张脸美得让人着迷。小宫女的额角渗出薄薄一层汗,手指紧紧握住托盘,浑身哆嗦了起来。安阳公主涂染成樱桃般艳红的双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道:“粗、鄙!”

“噗通”一声膝盖落地,深深俯身与地。“公主息怒……”一句话不曾说完,就听见殿外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哎呦,这大清早的!又是怎么了?”声音清脆悦耳,跟股清泉似的流淌着。门帘挑开,银装素裹的舞阳郡主露出张笑盈盈的脸。身后的宫女手中捧着托盘。

“堂姐来了。”安阳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声。

“见过公主,公主万福金安。”舞阳端端正正蹲身行礼,一丝不苟。

“自家人,无需多礼。”安阳随意一抬手,身子一歪坐在了榻上,白玉般莹润如半透明的手指抚弄着桌上的犀牛角梳子,“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连件瞧得过去的首饰都没有!”一掌重重拍了上去。

一声脆响,犀牛角梳碎在了妆台上。舞阳浅浅一笑,向着安阳身后走了过去。经过小宫女时轻轻踢了一脚,小宫女立刻飞身爬起,回了舞阳一个感激的眼神,快步退出殿外。

舞阳笑着对自己带来的宫女招招手,这才从托盘中拿起一个镶着翡翠碟的银梳,一面亲手替安阳梳头,一面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火。说起来,这么多年,你都在书院,不是读书就是习武,就是寻常人家小姐也比你日子轻松些。”

“可结果呢!”安阳从铜镜中回望舞阳,“我一心想着能够为父皇分忧,能够克承大统。现在却要我先大婚,说什么未婚的公主不能册封太女!”


猛然转身,吓得舞阳连忙后退,生怕拽到了安阳的满头青丝。安阳一脸怒色,点在眉心的火焰蹙起,“三个月!三个月后大婚!我嫁给谁去!”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怒气难消。

“好啦。”舞阳轻勾唇,一抹安抚的微笑。上前一步扶住安阳的肩头,将她转了过去。手中银梳探入乌云似的秀发中,双眸望着镜中的安阳,笑得温柔。口中轻声说着:“一梳聪明伶俐、二梳福慧双修、三梳心灵手巧、四梳足智多谋……”

安阳的呼吸慢慢均匀下来,舞阳悠长舒缓的声音带着独特的安抚力。“表姐还记得娘亲替我梳头时的吉祥话。若是我娘还在,他们也不敢这样欺负我了……”说着话,眼眶中已是嫣红一片。

“陛下无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说起来,这皇位不传给你,难道传给外人去?到底你才是陛下一脉相承的骨血,正经的凤子龙孙。那些人难为你,不过是瞧着你是年纪小罢了。”舞阳轻声劝慰着,“你放心,有姐姐帮着你呢。”

安阳转过身来,双手握住舞阳拿着银梳的手,“还好有姐姐!”舞阳手一抖。安阳立刻警觉,“姐姐怎么了?”舞阳连忙笑道:“没事,让梳子扎了一下。”

反手握住了安阳的双手,“咱们梳了头,姐姐带着你偷偷瞧瞧那帮候选的驸马去,到底是你终身大事。难保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偷偷看,才瞧得出品行来。”

“嗯!”安阳重重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长发挽起,端丽堂皇的牡丹发髻带着瑰丽的骄矜。点缀完零碎的花佃,舞阳亲手捧起花冠,“金龙登云、彩凤飞舞,姐姐这里就预祝妹妹选得才郎。不但得上九重坐龙椅,还夫妻恩爱长。”

安阳轻轻一笑,“姐姐有心了,原以为只有娘亲这般喜欢说吉祥话。”

舞阳挽着她的手拉她起身,“说起来,皇后娘娘是我嫡亲的姨妈,我就有几分像她也不稀奇。咱们从陛下那里论呢,是堂姊妹,从皇后娘娘那里论,是表姊妹。天下再没比咱们亲的亲戚了!”

一路迤逦而行、穿花拂柳,舞阳伸手一拉安阳,躲在了花树之后。放低声音悄悄说道:“那边那几位就是了,听说一共是九位公子,都是品行端方、学富五车的人物。公主看看哪个合眼缘?”

安阳挑起长眉,见几位公子或坐或立,显然在等待召见。却是一面看一面摇头,“那个一身大红,他道是来迎亲的吗?连束发的冠都是金色的,浑身衣裳上都销了金,你看你看,还是双金线的云纹靴子!怕人不知道他家里有钱?”

“那他旁边那个呢?穿得素雅又得体!”

“穿得是得体了,可你瞧他端着茶盏还翘个兰花指!他身边的是书童?怎么两个人看起来那个样子。好像……”安阳厌恶的别过眼去,不看那位公子一脸情意绵绵,替书童掠起被风吹散的发。

“那个好像不错啊……”舞阳伸手指点向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

“你说他!你没瞧见他刚才在补粉吗?日后我要不要每日给他画眉啊!”安阳大摇其头,妆容比她还用心,自然面如冠玉了!

一个一个评点了过去,舞阳哀声叹息,“看来妹妹是一个都看不上了。”

“这好像是七个啊。”安阳掰着手指头数着,“还有两个呢?”


“你先在这里等着,别乱走。我给你问问去。”舞阳绕过花树,走上了白玉甬道。

眼看着舞阳朝着那群人走了过去,安阳直起身来。唉,要嫁给他们之中的一个,还真是伤脑筋。

“皇家别苑重地,何人鬼鬼祟祟躲藏?”身后传来一声断喝。

安阳吓了一跳。一转身,头顶得花冠被树枝刮落,“哎呀”一声捂住散乱下来的秀发,伸手朝着来人一指,“大胆!”

眼前是个少年,乌黑的发丝用白玉冠束着,披散下来的铺满了两肩润泽有光。一双眼眸璀璨若星,深邃而浩瀚。

“你是?”少年上下打量着安阳,见她珠翠满头,瞬间做出判断,“陛下的妃嫔?”毕竟安阳的头发被花枝所乱,分不出是少女还是少妇的发式。

“我!”安阳才要说话,便被少年的一笑堵住了。“你是来偷看未来驸马的?快走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万一让人瞧见了,只怕有场大祸呢。”一派温润如玉风光。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舞阳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一把抓住安阳的隔壁,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这件事不能让陛下知道啊!幸好他没认出你来,快走快走。”

安阳被她拖行了两步,愤愤哼了一声。才转过身要走,一抬眼正对上一双眸子,灼灼闪亮。唇角勾勒出玩味笑意,若有若无。手中长扇一展,“刷”的一声,拦住了去路。

“还请这位公子让让。”舞阳柔声说道。

“让?我宇文辰从来不给人让路的,要走的话,绕过去。”折扇的主人收回了手,却是腰背挺直宛若玉树临风。可惜这玉树长得不是地方,正好堵在了两棵花树之间。

“今日可是挑选驸马!性情敦厚与否也是重要的考量标准,公子这样,就不怕落选吗?”舞阳柔中带钢。

“落选?”宇文辰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谁不知道安阳公主刁蛮任性嚣张跋扈,我焉能娶这样的女人为妻?若是落选,那可是好事。如此说来,这路更加不能让了。”

“胡说!”安阳瞪圆了一双凤眼,“公主知书达理聪慧无双,岂容你胡乱诽谤!”

舞阳闻言忍不住朝着安阳瞥了一眼,惊诧的发现:安阳说这种话竟然没有脸红。

“知书达理?聪慧无双?”宇文辰哈哈大笑,“听说公主还没有出嫁,就已经与陛下约法三章。第一不落夫家,反而要驸马进宫居住,等同妃嫔。不是娶妻,反倒成了嫁夫!”

宇文辰大摇其头,“第二不侍翁姑,寻常媳妇的晨昏定省一概全免。不论家礼,只说国礼,反而要公婆向她跪拜。”

越说越是激愤,“第三不许纳妾,若是有所出还好,若是无出,岂不是要人家断子绝孙?”

宇文杰眼中滑过一丝怒气“若是要我娶一个骄纵成性、仗着自己身份闹得家宅不宁。盛气凌人,连天理伦常都不顾的公主。我还不如逃山窜海,去当野人算了!”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扬,安阳的嘴越张越大。侧头向着舞阳望了一眼,怎么她自己没听说过自己提的条件啊。难道又是舞阳?

后者见她惊诧。对着她轻轻点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妹妹,姐姐这可是全都为了你好。你大婚不过是为了太女之位,难道真要到人家去当个孝顺媳妇?日日给公婆请安,站规矩站到脚酸。晚上回房还得瞧着自己的夫君去睡妾室?”

果然是她,安阳心中一笑,自作主张连问都不问她一句,她还装得挺有道理。不过安阳却立刻挺直了腰背,对着宇文辰说道:“公主这些要求都是合情合理,不过是把丑话说到了前头,不似世人虚伪罢了。难道你不喜欢听真话,反而喜欢让人骗?”

“实话?”宇文辰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安阳,“你发髻散乱、钗横佃落,妇容不整!藏身花后、偷窥男子,妇德不修!上窜下跳、大呼小叫,妇言不谨!看你全身上下衣裳鞋履皆出绣娘之手,不问可知女红也不怎么样了。”

宇文辰微微一顿,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微微俯身道:“这也都是实话,想来你一定很喜欢听了?”

“你!”安阳气结,毫不迟疑反唇相讥,“子曰‘君子道者三’其一曰仁、其二曰知、其三曰勇!你牙尖舌利,大违仁义!无端妄测、知人不明!唯独勇嘛……”

见宇文辰轻摇折扇,“我好歹还占了个勇字……”安阳立刻高声截断,“对啊!宫苑之内开言嘲讽一个女子,宇文公子当真是勇啊!纵然是苏武牧羊、大禹治水、愚公移山,都比不上公子的勇气啊!”

安阳瞪大一双凤眼,毫不示弱伸手指点着宇文辰的鼻子数落。她这里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一声嗤笑。

“这位小主好一副伶牙俐齿,温松铭受教了。”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围观了全程。安阳清咳一声,挺直脊背。出手如电直奔宇文辰的面门,宇文辰下意识后退一步。

安阳欺身而上,一步迈上白玉甬道,这才款款回身,“多谢宇文公子让路!”小巧的下颌得意向上一扬,转身就走。


舞阳连忙疾步跟了上去,“公主刚才好厉害,那位宇文公子脸都青了!”

安阳得意的哼了一声,这才说道:“我也是实话实说。”

“说起来,那位温公子好像还不错。”舞阳侧着头,小心翼翼望着安阳的脸色,口中轻声说着,“虽是错认你是妃嫔,却还好心劝你离开。听到你跟宇文公子吵架,也只是笑。看起来,倒是好一幅脾气。”

安阳仰头想了片刻,只觉得那位温公子似乎没留下多深的印象。反倒是那个宇文辰让人记得清楚,不过清楚归清楚,可算不得什么好印象。

匆匆回到宫殿中换过了衣裳,恰好礼部送了九人的名帖资料过来。

“把那个宇文辰给我除名!”素手一挥,写了名的大红帖子扫落在地。承受名帖的小太监一脸惶恐,不知所措的向着舞阳用眼神求救。

舞阳收到眼色,这才浅浅而笑,对着小太监先说了句,“你下去吧。”等人走了出去,才凑近安阳,“若是陛下问起,妹妹如何解释要将宇文辰除名呢?”

“那分明就是个牙尖嘴利的小人,怎堪为配?自然要除名的!”安阳依旧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是,可公主人在深宫中,又如何知晓的呢?”舞阳故作不解状。

呃,好吧,这确实是个问题。

“反正只是入选嘛,又不曾要你一定嫁他。不如就装作不知道,到时候随便寻个错处,自然就除名了。这不是神不知鬼不觉?”舞阳从地上捡起名帖拍打干净,重新放在桌上。

“也只能如此。”安阳落座,“有劳姐姐帮我办妥。”

舞阳恭恭敬敬躬身领命,又陪着安阳说了半晌话,这才从宫殿中退了出来。

“公主。”舞阳刚走,便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女官打扮的贴身侍女已经俏生生立在了跟前,“您哪儿去了?叫我找了半晌。”

安阳转头瞥了她一眼,“你又跟我这样说话,上次嬷嬷没说过吗?回了宫了,有宫里规矩呢,你呀我的,仔细嬷嬷打你!”

“奴婢知罪,”敷衍了事的轻轻一俯身,“四德跟您在书院呆了三年了,自然对宫规不熟了。总需要适应适应的嘛。”

“什么破名字!”安阳又是一阵气恼。

四德无奈地眨眨眼,“这不是先皇后亲自给改的嘛?奴婢更名四德,是为了时刻提醒公主,遵从女诫牢记三从四德之道,谨防七出之规。”委委屈屈说完,又转了头,“怎么不见三从和七出啊?她们两个哪里去了?”

“我吩咐她们两个去做点事。”安阳闲闲说了一句,“交代你的事呢?可都打听清楚了?”

“嗯!”四德一点头,“打听清楚了,九位候选人中,有八位与舞阳郡主私下有过往来。只有一个人并未依附,可惜不知道是哪位。”

“大约不是姓温的就是那个复姓宇文的,”安阳叹息了一声,“今日她引我去看九位公子,借故走开,应该就是给那人崭露头角的机会。可惜同时出现了两个。想来一个是她安排的,另一个则是误打误撞。”

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安阳又道:“我怀疑是那个宇文辰,回来之后故意试探了她一下,说要将宇文辰除名,她出声拦阻了。”

“这样的性格?”四德低头思忖了片刻,又抬起头来,“按照公主装出来的模样,只怕那个姓温的才是她安排的吧?毕竟,公主刁蛮之名满天下,按说该找个脾气温和的才是。”

“话是这么说,”安阳叹息了一声,“可明显是那个宇文辰更加出众一些。说着话,又摇了摇头,“既然打听不出来,那就且看看吧。既然是她安排的人,自然会找机会与我相识的。”

“公主日日在别苑里,哪里有什么机会啊。”四德面露难色。

“没有机会,那就制造机会给她!叫人告诉舞阳一声,说我明日要私出宫禁游玩,叫她替我准备。”安阳站起身来,“我去看看父皇。”

安阳出了自己的宫殿,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就来到了皇帝的寝殿外。这一次借了出游的名义入住别苑,皇帝特意将安阳安排在了离自己寝殿最近的宫殿,方便父女见面。

门口守着的总管太监见安阳过来,连忙堆出一脸的笑容来,低声说道:“公主,陛下正忙着呢,您稍等等,奴才给您通禀一声去。”

话音未落,早被安阳一把推开,“一边去!哪里来得那么多事!”说话间,一挑帘拢走了进去。

“都出去!”安阳抬腿迈入殿内,压着嗓子喝了一声。众宫人素知这位公主的脾气,见她粉面含威,都是一哆嗦。见陛下没有阻拦的意思,便依次低头退了出去。

见人都走干净了,安阳这才长出了口气,脸上的怒色散了个干干净净,走到了皇帝的身边,蹲身行礼,“父皇。”

皇帝这才从书桌上抬起头来,随手拿了身边绣着龙纹的布巾擦了手。“怎么样?人都看过了?”

安阳点了头,低声说道:“看过了,只是不知道哪个才是未曾与神力王勾结之人。”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口中溢出,皇帝带着几分疲惫靠在了椅上,“委屈你了,若不是朕的身子……”

“父皇别这样说。”安阳一阵心疼,连忙上前一步,“神力王手握重兵,父皇教儿养晦韬光,是为了保全儿,儿如何不知。”

皇帝面带欣慰之色,“好,你明白就好。如今,朕的小雏鹰羽翼将成,是时候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厉害了!”

“儿定然不负父皇所望!”安阳双手抱拳行男子礼,沉稳抬起头来,娇媚的俏脸上满是郑重,“书院三年!儿日日勤学苦练,就是为了今日!”

“只是这些人,你终究要选一个出来。”皇帝一脸欣慰的点头,却是话锋一转。

“啊!”安阳顿时张大了嘴,“父皇!短短三个月,如何能挑得出一个人来?这是女儿终身大事啊。”

“三个月?”皇帝的重点却在别的地方,“谁告诉你是三个月的?”

“舞阳啊……”安阳怔怔答了一句。

皇帝轻轻摇头,“不是三个月。”安阳心中一阵轻松,她就知道,她的父皇绝对不会如此仓促的,可接下来一句,却结结实实的打碎了她的幻想,“是三日!”

三日!三日如何能够挑选出一个过一辈子的人?安阳立刻就想反驳,目光却落在父皇显得有些宽大的衣袍上。

消瘦的脸颊上布满了疲惫,露在衣袖外的手瘦骨嶙峋,斑斑块块的老人斑不知何时竟爬满了父皇的手背。曾经在她心中顶天立地的父皇,竟是消瘦成了今日模样。

安阳的眼眶一热,鼻子一酸。屈膝跪倒,将头靠在了父皇膝上。“好,三日之内,儿一定选一个品貌双全的如意郎君!”一定不让父皇失望,一定完成父皇的心愿。

“难为我儿了……”温暖的手掌落在她乌云似的长发上,头顶传来父皇带着叹息的声音。“父皇的身子,不知还能撑多久。总要亲眼看着你穿上太女礼服,替你扫清最后的障碍。”

“父皇,”安阳抬起头来,深深望着眼前的帝王,此时的他不过是个全心全意为女儿着想的父亲。“父皇定然能福寿绵长……”

这是她心底最殷切的期望,是她夜夜都向着上天祈求的福祉。

“傻孩子,先皇寿活六十,在我皇家已算长寿了。朕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想来是超不过先皇了。”苦涩的一笑,“不然,神力王如何要推了舞阳出来?他也快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了!”

图穷匕见,生死一搏!干涸的眸子闪过一丝锐利,依稀可见当年天子神威。安阳痴痴抬头望着皇帝,只觉得泪珠不受控制滑落满颊。

“好了好了,”皇帝温暖的手掌在肩头轻拍,“我儿将来要做天下之主的,怎么还是如此小女儿情态?”轻松的话语略带几分调侃意味,其中的关心和宠溺却是显而易见。

“朝堂上才做天下之主。”安阳以手帕轻按眼眶,拭去泪痕,“回了宫里,可不就是父皇的小女儿吗?”

“有几句话,朕要交代你。”皇帝的脸色有些尴尬,眼神飘忽竟是避开了与安阳直视。

安阳微微蹙眉,难得看见父皇这么一副样子。

“咳咳,”皇帝清咳了两声,手掌虚握成拳遮在自己口边,“安阳,你并非世间普通女子,有一些普通女子要守的规矩,也不用太过计较。”

安阳眉头蹙得愈发深了,口中迟疑着说道:“是啊,儿知道。否则的话,父皇也不会让儿隐姓埋名女扮男装,进入书院读书习武了啊。普通女儿家自然不会如此。”

皇帝的神情愈发尴尬了,支吾了一会儿,才说道:“朕说的是选驸马一事。”目光越发躲闪,遮遮掩掩说着:“普通女子自然要从一而终,才算得上贞洁,但你若是对驸马不满,将来换一个也不妨事。”

安阳瞪圆了双眼,“父皇是要儿二嫁?”

皇帝叹息了一声,“三日功夫,哪里能选得出终身之人?朕自然是知道的,可若是不答应了众臣,只怕将来之事越发艰难。所以,不过是权宜之计。便是……”

似是觉得这话不知道怎么说,索性站起身来,背对着安阳说道:“便是将来,你欲效仿历代贤明君主也无不可。”

安阳的双眼几乎睁得要瞪出眼眶了,父皇的意思……难道是说,她就算要弄个后宫,纳上三千美男,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帝转过身来,正对上安阳惊骇的表情。“咳咳,”又是两声清咳,言语含糊说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历来评价帝王贤明与否,不在后宫人数上。坐拥娥皇女英没有妨碍帝尧成就无上贤名,后宫列女上万人始皇帝照样天下一统。”

“可是……”安阳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父皇只有母后一人啊。”

皇帝的目光温柔,“朕与你娘是不同的,所谓情有独钟。当日朕翩翩年少,你娘待字闺中,月老指引花间相逢,从此后朕眼里心中便容不下旁人了。她温柔多情……”

“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皇帝脸上浮现出缅怀的笑意来,“朕没有后宫,是朕自己不愿,并非不可。我儿……”

叹息了一声,“因此上,才会更加觉得对不住我儿……你,你只怕没这样的福分了。”

安阳看得见皇帝眼中深深的遗憾和愧疚,虽是从不曾尝过情字滋味。她也从父母的爱情之中,体会过什么叫天下地下独一无二。内心深处,她依旧抱着这样的期望,能够与自己的父皇和母后一样,遇到那个天下独一无二的人。

可是……

安阳忍住心中失落,仰头一笑,“父皇无须如此。儿便随意选上一个,若是不满意,换就是了。说起来,已是比寻常女儿幸运上许多,起码,她们就换不得的!”

皇帝欣慰一笑,“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从皇帝寝宫走出来,安阳只觉得脑中乱哄哄的。看了眼等候在门口的四德,招手叫她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向着琼华宫走去。

“公主看起来似有所思?”四德相伴多年,一眼就看出安阳神情不对头。

“嗯,”安阳一面缓步而行,一面低声对着自己最信任的婢女说心事,“父皇刚才跟我说了一席话,听着……好像有道理,又好像不是很有道理。”

“若是想不清楚,那就慢慢再想,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来哪个才是未曾与神力王勾结的。不然的话,日日有奸细在旁,日子怕是不好过。”四德忧心忡忡。

安阳长叹了一声,不错。目前最要紧的事,是找到那个洁身自好的,“没关系,明日出游舞阳一定会安排那个她选好的人出现。那个不出现的,自然就是未曾受到她控制的人。一看就明白了!”

“说起来,为什么舞阳郡主要安排这么一出啊?难道公主选哪个,很重要吗?”


“是,重要的很。”安阳叹息了一声,“神力王一定安排下了陷阱给我,一旦我选错了人失脚跌落陷阱之中。自然会有人立刻发难,说我识人不明不堪为君又或者品行不端不配为君。总之,这是一条导火索。”

见四德犹自似懂非懂,安阳叹息着苦笑了一声,“你不用弄明白这些,总之,你只要知道神力王和舞阳郡主准备好了大大的一个爆竹。只要点燃了,顿时就能炸得四分五裂,引起朝廷上下的动荡来。”

安阳停下脚步,随手折了一朵开得正艳的蔷薇。“驸马人选,就是引燃这爆竹的火捻。”

四德这才点了点头,思忖着说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是咱们不让他们拿到这个火捻,这爆竹就炸不开!”

安阳浅笑着将花别入自己的发髻,笑道:“就是这样。第一步,咱们先让他的爆竹炸不开。第二步,咱们再把他的爆竹抢过来!”

“好!”四德应了一声,与安阳双双迈入殿中。

“公主万福。”三从和七处一起请安行礼。

安阳点了点,笑道:“你们回来了?可打听清楚了市井流言?”

三从上前一步,气鼓鼓说道:“打听清楚了!人人都在讨论公主如狼似虎,说谁娶了您就是……”似是原话太过难听,不想复述。

安阳瞥了她一眼,笑道:“还是这样一副直脾气!明知道这些话都是人故意散播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只管说就是了。”

三从点了点头,“是。说谁娶了您,一定是上辈子缺了大德。”说完,忍不住偷偷看了安阳一眼。

安阳轻声而笑,“看来也没什么创意啊.不过是这样而已啊……”一面在屋中轻轻踱步,一面蹙眉思索。

片刻后,抬起头来,对着三从招手,“过来,你去告诉翰林院的裘逸园,说我叫他,让他过来一趟。”

三从刚要答应,四德已经大惊失色说道:“他曾在书院见过公主的,若是叫他过来见了公主,岂不是公主要露陷了?”

安阳轻声一笑,“现在还怕什么露陷?难道我躲一辈子人去?这裘逸园曾经与我同窗一年,素来知道我的人品。他若是知道我就是安阳公主,自然会明白那些市井流言不过空穴来风。”

“他知道又有什么用?”四德略带几分不服。

“这裘逸园啊,不但精通文史,更难得的是话本奇才。他本性纯良、刚正不阿,只要他相信我是被人构陷,自然能帮得上大忙。”安阳浅笑而语。

“公主的意思……”四德微微测了头,目露不解之色。

“圣贤之言教化百姓,自然是上上之选。可到底百姓爱听的却是街头巷尾的议论。我要裘逸园连夜编个故事,替我喊冤枉诉衷肠。你找了宫中识字的太监宫女来,让他们能抄多少抄多少,等到后日一早,就替我散满整个京城!”

安阳目光如电,“她想利用满城百姓,我自然不能叫她得逞!”

三从领命而去,安阳当即便换了旧日在书院中的打扮。一身儒生袍带之下,顿时化作翩翩美少年。

裘逸园一进屋就吓的连退了三步,“安贤弟!你,你怎么跑到公主的殿中来了。这这……这成何体统!”一句话说完,顿时反应了过来,疾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安阳的袍袖,“快,快随我出去!”

拽着安阳转身就走,安阳暗暗点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裘逸园还是旧日的性格。

袍袖一甩,挣脱了裘逸园的手。满面笑容双手抱拳,对着裘逸园微微一躬,“两年未见裘兄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裘逸园见她不慌不忙,顿时目瞪口呆,“我方才还道你是误闯,难道竟然不是。你……你与公主有私情?”

旁边三个贴身的侍女一起低头,想笑又不敢。安阳嘴角抽了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天下能有人跟自己有私情的?

“贤弟啊!”裘逸园捶胸跺足,“这样事做不得的!别说是皇家公主,就是普通的民女,你也不该无媒无证就与人私通啊。公主三日后就要挑选驸马了,到时,你可如何是好?”

安阳上前一步,朗声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她面带笑容,伸手去解发冠,“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秀发披满双肩,安阳伸手一拨长发,笑容柔媚。

“裘兄,安阳有礼了。”安阳公主抱拳拱手。

“你……你就是安阳公主!”裘逸园双目圆整,一脸惊骇之色,当年同窗的小学弟,竟是突然之间化作美人一枚。

“安阳有难,祈兄援手!”安阳男装行女礼,蹲身万福。抬起眼眸,已是盈盈然一片水波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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