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老去的事物仿佛都在说着时间的残酷,历史的变迁。
街头苍凉的梧桐树上挂着一条一条的横幅,写着“社会在进步,抛弃旧观念,早日接受旧改新,明天才会更好”之类的鼓动人心的标语,红色的条幅在萧瑟的冬天里很是显眼,一排排的老房子下面各色小店应有尽有,拉面,麻辣烫,水果,馄饨,理发,小卖店,林林总总无不散发着城市里最接地气的烟火气息。
我站在对面,看着那些老房子发呆,大多都是两层的,上面带着一个小阁楼朝外开着一个小小的窗子,衣服全都是撑开用不锈钢架伸展着朝外晾着,床单被罩衣服裤衩在小餐馆的上面迎风摆荡,我在猜想哪些房子是住了人的,哪些是没有住人的。
“你在等车吧?”
背后传来声音,原来我站在别人公司大门口,保安大叔过来跟我搭话。
我说,没有,我就是看看。
保安大叔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这一片马上就要拆迁啦,钱已经到手啦,年前就得夷为平地。”
我惊讶,“这么快?”
“没办法,这一片都要拆,钱也拿到了,这些人总算是熬出头了。”
我不置可否,微笑着告别。
难道,这些居民一辈子就等着这一次拆迁来一夜暴富吗?
绕过另一条街道,我才发现我好像进入了拆迁区的正面地段,很多人忙着在搬东西,棉絮,床,有些年代感的家具,书桌等等,这些东西都被打包整齐的装上了货车。街上来来往往的许多三轮车在忙着收购旧家具,它们被抛弃在路边随意的摆放着,不知道下一个地方会流落到哪里去,二手市场还是被翻新了再出售给别家?熙熙攘攘,讨价还价,从他们的脸上我看到了大学毕业时卖书的喜悦感,也有种小时候跟着爷爷赶集的热闹感。
还有些人自顾自的做着自己手上的事,剪掉芹菜的根须,扫走门前的垃圾,牵着小孩串门,仿佛周遭的熙攘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从弄堂里看过去,天空一片晴朗,门前挂着腊肠,窗台上摆着盆栽,院子里种着枇杷,衣服挂在树上,电动车停在过道里,都在无声的说着我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我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偶有一两个老太太神态安详的坐在门口晒太阳,那神情我丝毫看不出拿到钱的喜悦,和即将搬家的兴奋。只有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纹路,和坐着的那把老旧椅子在告诉我,时间可能真的过去很久了。
我想,老太太应该是不想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家的。再物质的社会,再冷漠的人心,生活久了总是会产生感情的,就好像我们所说的根,和老家。我想起我的奶奶,爷爷去世后,奶奶一个人在老房子里生活,我们想接她到家里来,她却说不,理由是,年纪大了,脏兮兮的,怕给我们添麻烦。我们一再请求奶奶,可老人家却执意不走。后来我想,理由可能仅仅是不想离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那片土地。对她来说,周边的邻里,门前的果树,家里的小猫,以及她与爷爷曾共度的日子,曾共同开垦的荒地,曾共同修建的房子,这些都是她心里深深地眷恋。我们不想勉强老人家,只能常常回去看望。
突然的离开或失去,都是撕裂般的心痛。
原来工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修自行车的老头,小摊就支在我们店外面的小路路口,有生意的时候他就修自行车,没生意的时候他就坐在藤椅上看报纸,我有时中午经过那里的时候,总看到他拿着一个大饭盒在吃饭,很明显是从家里带的,也不知道还热不热。我之前曾经离开过那边一年多,后来再次回去的时候,很惊喜的发现那个老头居然还在那里,这让我有一种熟悉感。于是,也对他多了点关注。
大概7月份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士来到我们店里,询问那个老头是不是还在那修自行车?我们以为是他的亲戚,找他有什么事?不想他表明来意,他是之前的拆迁办的人,那个老头以前是住在这里的人,拆迁的时候,死活不搬,就是所谓的钉子户。最后不得不强迫他搬走,在离市区很远的郊区分配了一套房子,给他补助他也不要,现在来问问看他是不是还在,那么大年纪了,以为他已经走了呢?没想到还在。那个人说完叹了一口气出了门。我们都为那个老头唏嘘不已。
有一天傍晚的时候,电闪雷鸣,下了很大的暴雨,看着外面哗啦啦的大雨点。我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得,跑出去看那个老头走没走,果然,他正卖力的把他的车棚往里面挪,盖上雨披,又搭上一层塑料布。我对着他喊,大爷,来店里避避雨吧。他一直收拾妥当才过来,我喊他进店里来,他也不进来,说自己的鞋子脏。我说不要紧的,到里面坐坐,等雨停了再走。他不肯,只在门口站着,我也不再勉强,就站着门外跟他聊起天来。
我问他住在哪儿?
他说住在莘庄那边。
我说,远着呢?一会儿怎么回去啊?
他说,骑自行车。
我说,这么大的雨,坐地铁回去吧。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坚持骑自行车回去,而且看着他的腿似乎不太利索,有些心疼他的固执。
我问,骑车回去要多久?
他说,两个多小时吧。
我又一次惊讶,您每天早上骑两个多小时过来,晚上又骑两个小时回去?
他说,是的。
我开始更加心疼面前这个个子不高有些瘦弱的老头,放着好好的补助金不拿,每天大老远的从郊区骑个自行车到市区,摆个修车摊儿,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雨小点后,他骑着自行车消失在夜幕中。
可能有的人就是为了一个信念吧,就是有对故土的执着吧。或许在外人看来,像个傻子,但在他内心,应该是幸福的。我小的时候,小学拆迁,那片地上盖起新的房子,操场变成水泥地,完全变成另一番景象,而我一直到现在,都会指着曾经小学的位置,对别人说道,我以前就是在这上的小学。而那个老头,我想他肯定也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我以前住在这儿。
岁月那么长,我们可能会换过很多个地方,不论是拆迁,还是搬家,或是其他,时代的变化让我们能快速的适应新的环境融入新的生活,但在我们心里总有个心心念念的地方,念叨着,念叨着,我以前在那生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