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奇茶现世

      2018年初春，贡茶村规模已经扩展到近2000亩的茶园冒出一层嫩绿的新芽，村民们在忙着采茶。拉兴、拉格在自家茶园忙活。陈嘉木气喘吁吁跑上来，很是激动：“拉兴，拉兴。我刚看到通知，全国最美茶艺师大赛6月份在成都举行。”

      “真的？我有机会参赛了？”

      拉兴高兴地拉着陈嘉木的手跳起来。陈嘉木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拉兴额头，凝视着拉兴的眼睛：“这一次你一定会成功。”

      “有你在，我有信心。”拉兴脸上泛起红晕。

      “姐，把握好机会，加油。”拉格比了一个胜利的姿势，拉兴莞尔一笑。

      陈嘉木将比赛通知打印出来，递给村长：“村长，我和拉兴对这次参赛充满信心，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说吧，年轻人，要我怎么支持。”村长答应得很干脆，因为他看到了智慧扶贫的光明前景，尝到了甜头。

      “这次拉兴用彝族烤茶去参赛，一定要颠覆评委对传统茶艺的认知。这次不仅是茶艺展示，更是民族文化的传播和弘扬，是对贡茶村一次高规格、高质量、高容量的宣传。”

      “停，停！陈技术，你就说让我怎么做吧。”村长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陀螺，经常被陈嘉木转得发晕。

      “首先，将彝族烤茶申请县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这样，会为拉兴的比赛加分。”

      “同意。你马上申请上报到县里。”

      “其次，拉兴要编排一台节目，需要民歌队的‘老彝腔组合’、‘三色索玛’组合，月琴传承人阿杜刚儿的支持。”

      “这个好办，我马上发个通知，让村里能唱能弹会跳的人前来报到，听你和拉兴指挥，全力以赴支持拉兴参赛。”

      “好勒。村长出面，就没有人敢不支持。”

      村长笑着给了陈嘉木当胸一拳。

      村里的小广场，聚集着能歌善舞的年轻人。陈嘉木请来了县中的老师作节目编排指导。老师在作排练，很专业。在音乐声中，贡茶村的民族文化精彩呈现。

      夜已深，拉兴在缝制比赛服装。吉克木石和拉格已经睡去。突然，拉格被恶梦惊醒，浑身是汗。拉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两年多来，这样的情形时有发生，那个被他伤害的女孩总是来到梦中向他诅咒，恐怖至极。

      拉格起身，走到拉兴面前：“姐，我想去镇上看看那个被我伤害的姑娘，当面向她赔罪，请求她原谅。这两年，我总是做着同样的恶梦，一定是那个女孩还不肯原谅我犯下的错。”

      拉兴看着拉格的满头大汗，心中升起一股怜悯。顺手从身边拿起一块布，擦去他头上、脸上的汗水。这个从小被阿达宠着长大的男孩，本应该读完高中上大学，开启另一种人生，现在却背负着愧疚，被恶梦侵扰。

      “好啊，明天我陪你去。只有获得姑娘的原谅，内心才能安宁。”

      第二天，拉兴和拉格来到镇上，拉格凭着记忆，来到一户人家，只见门窗紧闭。一打听，得知姑娘和她的父母都在外打工，姑娘名叫李自蹊。

      “什么？叫李自蹊？在茶艺馆打工的李自蹊？”拉兴如五雷轰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这样？

      拉兴脑海里交替浮现出李自蹊的画面：初次见面，围着围巾飘飘欲仙向拉兴打招呼的李自蹊；一起挥舞长嘴壶的李自蹊；喝醉了的李自蹊和她脖颈上的疤痕；看到拉格照片质问拉兴的李自蹊；比赛现场，大雨中飘过的李自蹊；拉兴拨打电话，挂断电话的李自蹊。一瞬间，拉兴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爱美的李自蹊源于身体伤痕的痛苦，爱憎分明的李自蹊看到拉格照片后断绝友情的变化，狠下心肠让拉兴比赛失败的李自蹊的报复。此时此刻，拉兴的心里五味杂陈，但却更加痛惜李自蹊，因为除了拉格带给她的伤害，现在又多了一层友情的伤害，拉兴能体会到李自蹊的痛苦，她知道，决断友情和报复并不能带给李自蹊快乐，而是又增添了一道新的伤痕。

      拉兴拉起拉格往回跑，然后赶乘末班车，驶往成都。拉格一头雾水，也没来得及问个究竟。

      李自蹊已经是九莲茶艺馆的店长，一如往常，晚上十一点左右，在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准备打烊。拉兴风尘仆仆地赶到，推开门，与李自蹊四目相对。拉兴上前一把抱住李自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拉格伤害了你，我是来带他向你赎罪的。我知道这一切再也无法挽回，我只想你从今以后就把我当出气筒，以减轻你心里的怨恨。”

      李自蹊自以为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内心，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拉兴和她的拥抱以及发自肺腑的言语又掀起波澜，将近一年，被压抑和扭曲的情绪像井喷一样奔涌，李自蹊泪流满面，接受了拉兴的拥抱。

      村两委办公室，陈嘉木一大早就接到县文广新局打来的电话，说彝族烤茶申遗批下来了，请派人过来领取证书。

      “太好了，谢谢，谢谢，我马上就过来拿。”陈嘉木挂了电话，转身兴奋地抱起村长转了一圈：“我们村有非物质文化遗产喽”。

      村长胖胖的身躯被陈嘉木的拥抱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咳喘了两声：“彝族烤茶的申遗批下来了？”

      “批下来了，太及时了，后天就要去比赛，正好赶上。”陈嘉木兴奋得满脸通红，仿佛他就是彝族烤茶的传承人。

      陈嘉木马上给拉兴拨通电话：“特大喜讯，县上批准了彝族烤茶的申遗，我马上去县文广新局领回证书，明天我们带着证书出发！”

      正在排练的拉兴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这样我们更有把握了。你路上慢点，注意安全啊！”

      “放心吧。”陈嘉木心中荡起一丝甜蜜。

      陈嘉木驾驶着刚买的一辆比亚迪，驶出贡茶村，驶往县城。这时，天空划过一阵沉闷的雷声，不一会儿，下起了暴雨。

      从边湖到县城只有五十多公里，但几乎都是盘山公路，加上雨大路滑，陈嘉木开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县城，然后，马不停蹄地到文广新局拿到非遗证书，淋着雨，跑出了县政府大门。

      陈嘉木浑身湿透了，他从怀里拿出已经被雨水浸湿了的牛皮信封，从里面抽出证书，见证书还未打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陈嘉木将证书放在旁边的座位上，立刻返回。在要到贡茶村的路上，突然从公路旁的山坡上滚落一块岩石，向陈嘉木和小车砸来，陈嘉木眼前一黑。

      村长接到陈嘉木出事的电话，胸口一紧。他放下电话：“快，陈嘉木出事了！”几个村干部跟着村长向公路狂奔。

      一辆救护车鸣着警笛呼啸而去，有两个交警和镇上的几个干部在清理现场的落石。在道路一旁，那辆崭新的比亚迪已经面目全非，驾驶室里血肉模糊。村长从小车座位上拾起那张带血的非遗证书，悲伤地叹了口气，然后跟着拖车，将小车抬运回村里。

      正在村小一间闲置教室排练节目的拉兴接过村长手里带着陈嘉木血迹的非遗证书，一下子懵了。惊恐、悲伤，拉兴的嘴唇直打哆嗦，脸色惨白，像一个木头人伫立在那里。她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上午，陈嘉木还兴高采烈地给她打电话，现在怎么就生死未卜了？她不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她跑出教室，看见停在村头的面目全非的比亚迪，眼泪才如泉水奔涌。

      拉兴不停地奔跑到陈嘉木出事的地点，看到被清理在路边的岩石，那可是个体积不小的岩石。拉兴一下双膝瘫软，跌坐在路边。“这样的石头砸下来，人还有救吗？”拉兴这样想着，心里如刀割一般，眼前浮现出与陈嘉木相识的一幕幕情景，禁不住失声痛苦。此刻，拉兴从自己的悲痛中清楚了一件事实，那就是，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汉族小伙陈嘉木！“陈嘉木，你一定要活着！”拉兴朝着山谷声嘶力竭地喊道。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远处山峦间升起一道彩虹，天空恢复了晴朗，被夕阳映照得色彩斑斓。拉兴停止了哭泣，擦干了眼泪。

      恍惚间，拉兴瞥见公路坡下的岩石上有几簇火红，她揉了揉眼睛，看清楚是几簇生长在岩石上的茶树，每株茶树的枝头叶片呈鲜红色，红得像一簇簇火焰。一阵风吹来，异香扑鼻。拉兴嗅了嗅，确认香味是从茶树方向飘来。

      拉兴攀爬下去，脚下踩到一块松软的石头，差点跌落深沟，幸好抓住一个结实的藤曼。一阵惊险，拉兴终于靠近岩石。“深山之吻！”拉兴脱口而出，她坚信，这就是传说中的奇茶！沐浴了爱的雨露，破岩而生的千年奇茶！当初，对阿莫的口头述说拉兴并不真信，而现在，她信了！她相信，这爱的雨露，得益于世间大爱和人间真爱，是国家对老少边穷生态保护的政策倾斜和扶持，是“两不愁，三保障”的精准扶贫举措，是无数个像陈嘉木一样的基层干部带来的结对帮扶和智慧输入，是“脱贫路上一个都不能少”的铮铮誓言！拉兴感到自己是如此幸运，竟然见证了奇茶的现世。她脱下外套，小心翼翼采摘下奇茶的叶片。她要在比赛现场用奇茶熬制一道真正无与伦比的彝族烤茶。

      经过初赛、预赛，一路过关斩将，拉兴终于跻身前十名，进入决赛。在这个过程中，拉兴和多才多艺的贡茶村村民已经圈粉无数，观众们热切地期待着他们最后的胜出。

      省大剧院的舞台上方，电子屏幕显现着“全国最美茶艺师决赛”的字幕，拉兴抽到第九位出场。前面八名选手来自全国各地，可谓高手云集，技艺高强，拉兴暗自给自己加油，鼓气。

      轮到拉兴出场。

      舞台背景呈现出美丽的边湖自然风光，焕然一新的贡茶村掩映在绿意盎然的山水和茶园间。“老彝腔组合”、“三色索玛组合”、月琴弹奏、欢乐的歌庄，村民们用歌声、乐器和舞蹈营造出浓郁的民族氛围和欢快的丰收景象。

      舞台中央，拉兴点燃篝火，架起陶罐，抖动、炙烤茶叶，一股奇异、浓烈的茶香向评委和观众弥漫，观众席中不时有人发出“好香啊”的赞叹。

      李自蹊身着汉服，协助拉兴将熬制好的烤茶盛入长嘴壶，俩人默契地舞动长嘴壶，一曲悠扬的笛声飘荡，更衬托出彝汉文化的相交相融。烤茶似山间溪流，涓涓地流入评委碗中。节目尾声，拉兴和村民们高举着茶碗，感恩天地万物，用最原始和古朴的彝族烤茶，传递人间的温暖。

      评委们被舞台上精彩的技艺和碗中醇厚奇香的烤茶滋味折服，由衷地发出赞叹，一份带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证书在评委手中传递。

      主持人上台宣布比赛结果，······拉兴获得冠军！后台，村民们欢呼，拉兴和李自蹊紧紧拥抱着，热泪盈眶。

      拉兴上台领奖，看着台下热情的观众，激动地挥手致意。突然，她挥动的手臂停在半空中，脸上笑容凝结。

      拉格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陈嘉木缓缓走进观众席，陈嘉木头上、脚上缠着绷带，像是战场上负了重伤归来的战士。陈嘉木望着台上的拉兴，苍白的脸上浮现微笑。

      拉兴已经听不见主持人的声音，看不见台下的观众，此刻，她的眼里只有陈嘉木。她飞奔下台，跑向陈嘉木，紧紧地拥抱住他，仿佛怕他再次从眼前消失。

      陈嘉木也用双手环抱着拉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冠军奖杯都不要了？”

      “你就是上天奖励给我的冠军奖杯。”

      两人情不自禁地深情拥吻，忘了周围的一切。

                                                          十二、尾声

      跟随电视画面，大家看到拉兴随外交大使出访俄罗斯、墨西哥，用长嘴壶为墨西哥副总理掌心掺茶，获得国际友人阵阵掌声。

      一位外国友人请教拉兴：excuse me,lady.Can you explain the Chinese Tea ceremony spirit in one word?（请问这位女士，能否用一个字说明中国的茶道精神？）

      拉兴面带微笑，沉着地回答：The word“he”.The Chinese Tea ceremony Spirit puts “he”first,Because “he” is the common philosophy of Chinese Confucianism,Buddhism and Taoism.Since ancient times, the Chinese nation has adhered to the principle of “he”, which means unity, happiness,nature,peace and perfection.（“和”字。中国茶道精神把“和”放在首位，因为“和”是中国儒教、佛教和道教三教共同的哲学理念。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奉行以“和”为贵，它代表着团结、幸福、美满、自然、和平、圆满的意思。）

      国际友人再次响起热烈掌声。

      吉克木石看着电视机幸福的笑脸，皱纹里深藏着笑容。

      一辆挂着“成都-边湖”路牌的大巴车奔驰在新修建好的高速路上。车内，拉兴依偎在陈嘉木胸前，两人目光投向车窗外，绿意盎然的风景，一只苍鹰在天空展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