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暗夜de羽翼
本文参加【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征稿活动，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01
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抬头时门口的帘子恰好被掀开，从门帘后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很清瘦，长相普通，穿着也普通,梳着齐耳根的短发。女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应该是个经济状况一般的家庭妇女，因为缺乏正常的社会交往，让她看上去有一点局促。尤其是见到像我这样陌生的医生时，脸上不由自主带上了一种近乎谦卑的媚笑。
女人身后还有个小女孩，十岁左右的样子，怯怯地把自己藏在女人的身后，露出了小半张脸。
我示意女人坐下， 女人把攥在手里的挂号单恭敬地放在我桌上，开始了我们的对话。
“我的孩子得了病，大夫您给看看，我领她跑了好些个地方，光是路费都花了……”
跟我想象里差不多，这种家庭主妇说话的条理不会很清晰，也没什么重点，跟这种人交流很容易被她带着偏离了方向。因而我及时地止住了她的讲述，既然她不是需要辅导的患者，跟她最好的沟通方式就是一问一答。
“先说说孩子叫什么吧。”
“伊晓，单子上写着呢……”
女人似乎怕我不信的样子，又特意往挂号单上指了指。
“哦，孩子怎么了？”
女人说话之前有一个明显的深吸气动作，我通常把这个动作解读为忧心忡忡或者是下了某种决心。谁知女人似乎很费力地说出的却是
“这孩子老是……爱自言自语！”
我有些讶然。
“这也没什么啊，个别人在某些状态下是会有自言自语的表现，比如孤独，焦虑，或者轻微的自闭，只要加以适当的引导和开解，一般都会……”
“不是这样的！”
女人急匆匆地打断我。
“她是在和……自己的影子说话！”
02
女人轻轻地啜泣，我在身后的柜子上抽出一张面巾纸，静静地等女人结束。我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伊晓一直在旁边冷静地看着，眼中流露的是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淡漠。
女人慢慢由啜泣转为抽噎，我适时的递上面巾，引导她继续讲下去。
“这情况有两年多了，家里人都很害怕，孩子奶奶还特意回老家找来黄仙看了几次，也没看好。前阵子学校老师找我，让我给孩子转学，说同班级的孩子都被她吓坏了，我……我是真没办法了！”
黄仙是北方农村老一辈人愚昧迷信的产物，不过在我看来，对于一些需要暗示引导的伪精神类疾病还是有一定的效果的。
“你没领她去青山医院看看，孩子是不是有些妄想症？”
青山医院是“青山精神类疾病研究所”的代称，就是通常所说的精神病院。因此女人听我提起青山医院时仿佛受了惊吓一样，连连摇头。
“不可以！孩子还小！去了那里这一辈子就完了！以后都会被人叫成精神病的！”
“我能理解你的担忧，可我这里是心理疏导，对这种妄想类精神疾病并不擅长……”
“我不是精神病！”女孩突然在一旁大声地喊，声音听上去清脆而洪亮，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女人连忙上去捂女孩的嘴。
“乖！咱们听医生怎么说，等医生把你的病治好了，咱好回学校上学！”
女孩使劲地扭动身子挣脱，又冲着我大声喊：“我没病！我不是精神病！”
女人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打在女孩屁股上，女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引得周围科室的人纷纷探出头来看。
女人一边把女孩搂进怀里哄着，一边抬起头看着我，语气中带着祈求与不安。
“大夫您就给看看吧！我能想的办法都试过了！这不看到咱们这挂号也有精神科，心说在咱这看咋也比去精神病院强，才跑到您这来嘛！”
我恍然想到，根据去年省里卫生部门的指导意见，将各大综合医院精神疾病科划归专业医院，增设心理辅导科。因为心理辅导实在冷门，甚至有些鸡肋，所以在医院门诊挂号系统上连科室名称都找不到，干脆就还是沿用原来的精神疾病科了，也难怪女人会误会。
不过对于这样的女人，我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她解释精神疾病和心理疏导的区别。看着女人几乎是渴求的眼神，我只好先答应着，何况她已经挂完了号，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把她撵出去。
“好吧！你先让孩子别哭了，我从心理疏导和缓解的角度，试试对她会不会有些帮助。”
我试着跟女孩交流，女孩先是很抵触，看我的眼神也时时透露出明显的敌意。不过这难不倒心理学出身的我，经过几轮的周旋与诱导，女孩终于开口说话，对我的敌意也明显减轻。但当我问到和影子有关的话题时，女孩马上闭嘴，眼中也闪现出警惕的戒备。
看来这事暂时还急不得，我让女孩在门口稍候，然后找来女孩的妈妈。
“今天先这样吧，把她逼急了反而不好。你把地址留给我，改天我上门去家访一次，实地看看孩子的表现再来想办法。”
女人留下地址，然后领着孩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03
我利用两天时间跑了市里几家大的图书馆，去查询精神科的相关书籍，详细记录了关于妄想症的临床诊断与病理表现，第三天时，我敲响了女孩家的门。
这是一幢老式的砖体结构楼房，楼梯狭窄，墙面斑驳，楼道里还堆了一些日常杂物，以至于有些地方要侧过身子才能通过。
由于我提前打电话做了些安排，因此女孩在见到我时丝毫没有觉得惊讶，但是也没怎么理我。我进去时女孩刚刚吃完饭，在大人的要求下跟我问好，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女人的丈夫是个老实木讷的中年人，招呼我坐下后边陪在一边不再说话。女人给我倒了杯水，因为是第二次见面，女人明显放松了一些，坐在对面向我介绍情况。
“今早接到您电话，我们就照您的安排领她去买了新衣服，又做了一些她喜欢吃的菜，孩子的心情看上去还不错，吃饭时还跟我讲想回学校上学的事。”
女人的丈夫在她讲话时，一直默默地听着，当我提出要到女孩的房间跟她聊聊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拉住我说：“徐医生……我觉得……孩子有时候说的一些事……像是真的……”
女人偷偷伸手在那男人的后背掐了一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笑着拍拍男人的手背，然后敲门推开了女孩的房间。
房间里很狭窄，有限的空间里摆了一张木床和一个学习桌后几乎就没什么回旋的空地。按我的要求，房间不同的地方都装了灯，让这个小小的房间显得分外透亮。
四月的天气里房间内有些凉，女孩盖着被子靠在小床床头，手里摆弄着一只娃娃。
我轻咳一声指了指她的学习桌，那前面摆着一把小小椅子，椅子上挂着女孩上学用的书包。
“我可以坐下吗？”
女孩没有抬头，一直很专心地摆弄着手里的娃娃。
“你坐吧，不过这没什么用？”
“什么？”
“我是说，无论这里开多少个灯都没用，他一直都在。”
“你是说……影子？”
“嗯！”
“那你能不能跟叔叔讲讲，你口里这个他字，究竟是人字旁还是女字旁，又或者是那个宝盖头的它？”
我决定采用迂回战术，这个有些拗口的问题果然引起了她的兴趣，女孩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我说的这个字你不认识的！”
“那是什么字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你说的那三个字！”
有了开始，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得多，我决定趁热打铁。
“好吧！叔叔也许认识的字还没那么多，那你能不能跟叔叔讲讲，为什么你说点多少灯都没用呢？”
女孩似乎很惊讶我的孤陋寡闻，指着周围那几个灯说：“你看，在那里有一个灯，那么在我身后的这里一定会有一个影子对吧？这个道理你应该会懂！”
“嗯！这个我懂。”
“那这里还有一个灯，因此我身后的这里也会有一个影子对吧？”
“对！”
“所以说啊，你点上几盏灯，就一定会有几个影子，无论有多少盏灯，它们只会让其他灯的影子变淡，却不会消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会不懂？”
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我开始有些欣赏女孩说话的条理性，有着超越同龄孩子的成熟。
“那你跟他们所有的都可以说话吗？”
“当然不是！肯理我的只有一个。”
“他在哪呢？”
“在我的被子里。”
“那……能让我看看他吗？”
女孩似乎想了一会，看上去好像是在倾听着什么的样子，然后她突然抬起头，眼中再次出现了那种淡漠的感觉。
“出去！他不想见你！”
我有些错愕，本以为已经掌控了气氛和节奏，谁知形势突然急转直下。女孩见我还愣着，猛地把手中的娃娃扔向我，嘴里发出尖厉刺耳的声音。
“你是谁？……快出去！快出去！快出去！”
在女孩歇斯底里的叫喊中，我狼狈地逃出了房间。
04
第一次家访以失败告终，我试着和伊晓沟通时，无意中激发了她意识深处的另一层潜在人格。
情况要比我预计的要复杂得多，根据我的判断，女孩除了患有认知障碍型妄想症之外，似乎还具有两个相对独立的亚人格，就是通常所说的双重人格。
在正常情况下，女孩表现出怯懦、羞涩但理性早熟的性格特征，尤其是理性和早熟的特征让我印象深刻。这个与她从小相对闭塞窘迫的生活环境有关，就是俗话说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而当女孩受到外界的某种刺激时，潜意识里隐藏的另一种性格马上呈显性存在，此时的女孩变得暴躁、易怒、极端和防卫意识极强，非理性特征明显。
根据女孩的情况，我专门咨询了大学时主修精神类疾病的同学。他给我的意见是，女孩所呈现出的双重人格表象，应该跟她的妄想症有一定关系。女孩从小的生活环境使她在周围孩子或者同学面前表现的很自卑，进而导致她性格孤僻自闭。当性格里与人交往沟通的主动意识与她自闭的性格常态产生冲突时，女孩的潜意识很自然地选择创建一个并不存在的虚拟交流对象，并设法使自己相信这个对象是真实存在的。
女孩的妄想症状进一步加重了与现实生活形态的剥离，她在别人眼中变得怪异，被孤立和被恐惧的感觉激化她的主动防卫意识，导致双重性格特征的养成。
初步了解了病因，我决定还是从她的妄想症开始入手。只要让她相信，她的对话对象并不存在，一切只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只要让她的行为回归正常，并尝试交往一些现实中的朋友，相信她的双重人格问题也自然迎刃而解。
同学问我为什么会对这女孩的问题这么上心，她本就不该是我的病人，同学甚至要求不行就把女孩的治疗让他接手，被我拒绝了。
同学就在青山医院工作，想起伊晓妈妈那天的哭诉和后期跟女孩的接触，我决定还是由我自己负责，对女孩的情况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05
一周之后我让女朋友许静把伊晓接到了家里，我决定让伊晓跟我们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以便近距离地观察她的症状表现，施以最恰当的治疗方案。
对于新的环境，伊晓表现出异常的警惕和谨慎，尤其是吃完饭后，她很有礼貌地表示感谢，并主动帮助许静 收拾碗筷。许静悄悄地在我耳边说：“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在给伊晓住的房间里装了带录音功能的摄像头，第一天她并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回到房间后只是很正常地看了一会我给她准备的童话书，然后在9点30分时关灯睡觉。第二天也是如此，这更坚定了我对于她认知障碍型妄想症的判断。女孩新到了一个环境里，由于紧张和陌生感，很小心地压抑着自己的反常表现。就如同她白天所表现出的彬彬有礼和善解人意一样，伊晓强迫自己对新的环境做出反应，因而所有的症状表现都已经被她隐藏起来。
第三天，伊晓像往常一样，在9点30分准时合上书本，拉过被子关灯睡觉，这孩子的作息很有规律，再次印证了她早熟自立的性格特点。
见房间里没什么异常，我也就关了电脑，起身去洗漱。回到房间时发现许静正靠在墙边，用一只耳朵贴在墙上似乎倾听着什么。我上去轻拍一下她的后背。
“干嘛呢？大晚上的不睡觉！”
许静赶紧捂住了我的嘴，轻轻说到：“你听……那屋好像有动静。”
我打开电脑，接通摄像头，发现隔壁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再次亮起。
摄像头装的位置比较高，从这里可以看见整个屋子的全貌。女孩此时正盘腿坐在书桌前的地上，台灯从她的身后照过来，在她的身前投射出一个细长的影子。
我打开麦克，伊晓刻意压低的声音从电脑音箱里传出来，有一些模糊。
“……我这两天都很准时睡觉的，他们不会发现……”
“但是我很害怕呀……两天看不见你，我都不敢睡觉……”
“妈妈说要听话……可是我想回家……”
“你帮我想一个办法……尽快回家吧……”
整个过程里都是伊晓自己一个人在说，与我设想的一人分饰两角互相对话有些不同。她把虚幻出来的另一个人放在脑子里，用想象完成与那人的对话。
06
我把录音拿给同学听，同学推断伊晓的臆想症结十分顽固，建议配合催眠治疗甚至是轻微电击疗法，彻底摧毁她给自己创造的虚幻人物幻想。
我本来觉得同学出的主意过于激烈，对他们医院患者或许适用，却不适合使用在一个才十岁的孩子身上。没想到在征求伊晓父母意见时却获得了他们的强烈支持。也许这一对平凡的夫妇在对女儿的问题上真的已经束手无策，突然眼前出现的一丝希望让他们治愈孩子的念头空前的迫切起来。
我决定从较温和的催眠开始，施行者是我的导师，国内心理疾患解析与潜意识干预方面的权威。地点选择在我的母校心理学实验室，导师希望在这个相对专业平和的环境里实施催眠，以确保在实施过程中对女孩意识造成的负影响降到最小。
我只是告诉伊晓我们是去对她的病症进行治疗，却并未明说要进行什么样的治疗，可伊晓似乎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些什么，在去实验室的路上显得很不安。我安慰她只是一个慈祥的老伯伯要见见她，跟她说几句话。伊晓显然不信，在跨进大门时她突然拉住我，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徐叔叔……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你和许阿姨都对我很好，所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伊晓郑重的表情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笑着问她：“什么事啊？”
“我觉得你现在不应该再为我的事情费心了，你应该把精力放在照顾许阿姨的身上，因为她马上就会生一场大病，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好好的照顾她，会没事的。”
如果不是昨晚听见了伊晓亲口说的那些话，那她此番听上去还很真诚的劝说一定会让我有一丝疑虑。其实我今天也一直在猜测她会想出个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实现她早点回家的愿望，谁知她竟然弄出了这么个故事，着实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见我没理睬，伊晓似乎很失望，嘟囔着又补充了一句。
“我说的是真的……不是我编的……是……他告诉我的！”
“影子？”
“是的！”
07
经过了浅层睡眠的躁动期后，伊晓渐渐安静下来，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眼睑下眼球转动频率也逐步转为非常缓慢，伊晓进入了深层睡眠阶段。
导师放了很舒缓的音乐，是一首模仿流水声音的古筝曲，在悠扬放松的音乐声中，开始引导伊晓进入场景对话。
“你好……伊晓！”
伊晓眉毛轻微挑了一下，算是她对外部声音刺激的一个回应，却没有说话。
导师并不着急，缓慢地讲述着我抄给他的关于伊晓的情况作为引导语，都是伊晓熟悉的一些身边事物，这样更容易引起伊晓的回应，帮助她进入对话状态。
果然过了一会，伊晓开始对导师口中的一个个人名做出了不同的表情反应，当导师说出伊春林和乔芳的名字时，她很自然地喊出了爸爸妈妈。
时机正好，导师放下纸条，坐得离伊晓更近些，嘴里轻轻说道：“小小你好，我是你爸妈的朋友……你知道吗？”
小小是伊晓的乳名，在听到有人唤她小小时，伊晓明显表情有一丝困惑，嘴里含混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你……”
已经成功进入对话，导师看向我，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继续对着伊晓说：“你不知道没关系，你只要相信，我和你爸妈是很好的朋友就可以了……”
“哦……”伊晓似乎浅浅地叹息了一声，答应着。
“那……你知道你爸妈找我来是做什么吗？”
“不……知道……”
“好吧……小小，你听伯伯说，你现在生病了，是很轻的病，很好治的，你只要把病情跟伯伯说一说，病就好了……你相信伯伯吗？”
“我……相信，可是我没有病……”
“那你能和我说说关于影子的事吗？”
这次伊晓稍停了一会才说道：“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你们关系很好吗？”
“嗯……很好，就像徐叔叔还有许阿姨一样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和你关系很好的徐叔叔，想让你离开影子哥哥呢？你会离开吗？”
伊晓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等导师询问她为什么时，她却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08
导师缓缓地站起来，把我拉到一旁说：“孩子的潜意识里对影子的认知很坚定，刚才的对话激发了她的自我保护机制，恐怕进行不下去了。”
“那怎么办？”
“只能先停止了，她拒绝回答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如果强令她开口说她不愿意说的话，我怕会伤到孩子。”
“哦！”看着躺椅上熟睡着的伊晓，我还是有些不死心，如果确定了催眠引导不起作用，那按照计划就只能带孩子进行电击治疗了。虽然只是轻微电击，我也会在一旁尽力照顾，但毕竟担心电流刺激会导致孩子神经系统的损伤，因此不到最后一步，我还是比较抗拒电击治疗的。
“如果……有办法把她另一重人格调出来，试着跟“她”再交流一次，会不会有些转机？”
正在试图唤醒伊晓的导师停下了动作，转头看着我问：“你认为这样会有作用？”
“也许会有用吧，就我的观察，她的隐性人格似乎更直率些，有些焦躁，但不会像她这么理性，可惜没办法把那一个请出来，否则倒可以试试。”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教授悠悠地说。
09
“这是我手里的一个新课题，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只是还没有发表。”导师指着前面一个结构复杂但体积很小巧的电子仪器说。
“课题名字叫特定频率微电流脉冲引导睡眠反应实验，机器的名字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我可以保证它除了可以根据需要调整睡眠深度和模式外，不会对实验对象造成任何一点神经传导方面，甚至是认知方面的损伤，是绝对安全的实验。”
“是属于电子催眠范畴吗？”
“不是，电子催眠这概念很不准确，机器只是引导受体进入睡眠状态，并且可以根据需求调整睡眠的模式与深度，但不会对受体施以常规催眠术的干预手段。对于神经性失眠患者，它相当于电子安眠药。”
导师的讲述有些诙谐，让我放松了一些，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机器和伊晓的治疗有什么关系。
导师向我解释道：“传统范畴上的催眠治疗，可以把人的睡眠分为浅层睡眠，中层睡眠和深层睡眠，而我们通常所做的是在患者中层和深层睡眠时对其施以人为干预，引导他大脑皮层的特定区域进入活跃状态，在这个基础上加以治疗。我在翻阅国外一些顶尖催眠大师的书籍时发现，其实在理论上人的睡眠还有第四个阶段，那就是超级深层睡眠阶段，如果在这个睡眠状态下利用催眠手段进行人为干预，是完全有可能调取出病人的大脑皮层下神经元传导反应，也就是所说的深层潜意识。只是利用常规手段想让人进入这种状态几乎不可能，因此深层潜意识也就成了一句空谈。”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您说的超级深层睡眠，实际上类似于病人脑死亡之前的一种状态？”
“不一样，脑死亡是指病人的神经传导停止，神经元死亡，而超级深层睡眠则是神经元蛰伏，神经传导却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可控地进行，而这台机器就可以实现这种可控睡眠状态。”
我对导师的研究成果深信不疑，但毕竟伊晓下一步所面临的治疗是一个全新的尝试，谨慎起见，我约齐了伊晓的父母一同来到导师的实验室。
听完导师尽量深入浅出的讲解之后，伊晓的父母似乎很活心。虽然我不确定他们两人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导师的讲述。但比较了导师所做的风险评估和电击治疗的风险后，两人商量了一番，最后还是跟我做了同样的选择。
看着在机器脉冲的引导下渐渐进入睡眠状态的伊晓，伊春林兀自不放心地问导师：“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不保证治疗的效果……但是绝对保证孩子的安全！”
10
进入设定睡眠状态的伊晓安静得像个等待醒来的小公主，我轻轻用手指触碰她的睫毛，并没有一丝的应激反应。
这一次伊晓要比上次更快地进入了场景对话，导师挥手让我们几个稍稍退后，开始问伊晓问题。
“小小，你在吗？”
“我在……”
“你还记得我吗？上次的伯伯，你爸爸的朋友，我们说过话。”
“不记得……但我知道你是谁……”
周围的人都欣喜地交换了下表情，看来目的已经初步达到，在更深一层睡眠的状态下，成功调出了伊晓的另一个隐性人格。
“不记得没关系，我也知道你……你是完全另外一个伊晓是吗？”
“不是……”
随着伊晓的语声，导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
“你不是伊晓？”
“不是，我是影子……”
伊晓突然睁开了眼睛，慢慢地从躺椅上坐起来，又慢慢拔掉贴在头上的几根导线，慢慢地走到大家面前。
伊晓妈妈失控地软了下去，被伊春林伸手扶住，在场的其他人也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格外紧张，瞬时实验室里安静得如同真空一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伊晓说话的语调清晰平缓，哪里还有一点深度睡眠样子，导师手里的钢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此时连他也不能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保护伊晓的成长，我洞悉了她身边太多的丑恶。这些丑恶一部分属于未来，而有些正在发生。于是我教会了她怎样远离那些丑恶，怎样去保护自己，我想让她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长大。”
伊晓的眼神里，有着超越同龄的睿智，我从那里面读出了俯视的感觉，就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用智慧的双眼，俯视一切。
这种感觉让我诧异，而且有些惊悚，这绝不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子该有的眼神，甚至……甚至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该有的眼神，那么，他究竟是什么？
他慢慢地转身，看着方才坐过的椅子，仿佛伊晓还坐在上面一样，语气中透着柔软。
“孩子本不该来这里，这只是无奈的选择，伊晓身上肩负着重要的事，远比你们想象重要得多。也许你们暂时还不能理解，但只要记住，她一定不能受到伤害，一定要顺利长大，就好了。”
伊晓妈妈终于忍不住，在伊春林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你是……你是那个人……”
“嗯……十年前，我把孩子交给你们，是看中了你们的善良，不过你们也要承认，对孩子的保护，你们做得并不好！”
伊晓妈妈哭得更大声了。
“可是，你的保护让孩子失去了本该拥有的童年，养成了孤僻自闭的性格，你想没想过，这样的保护对她来说，也许是另一种伤害。”我看着眼前陌生的伊晓，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伊晓就是我的孩子，而我正在一点点的失去她一样。
他转过身盯着我看，似乎并不能理解我说的道理，过了一会，他突然叹了口气，语气失落地说：“我能看到你的未来，也能看到你的善意，虽然我并不赞同你们的方式，不过……我选择妥协。”
他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
“我这就把伊晓交还给你们，让她依照你们的方式长大，所以，请一定保护好她！”
“你到底是谁？伊晓又是什么人？”我追问道。
他缓慢地坐回到躺椅上。
“你想知道答案，就等她长大吧……”
这是他进入沉睡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11
伊晓彻底忘记了关于影子的事情，在我们和学校的帮助下，重新恢复了开朗的性格，跟同学和周围的人相处十分融洽。
我带许静在我们医院做了检查，肿瘤科的廖主任亲自操刀为她切除了胰腺肿瘤。在我的悉心照料下，许静恢复的很快。一次聚会后老廖拉着我神秘兮兮地说：“要说你爱人这次检查的时机真是绝了！本来是个隐性肿瘤的，恰恰在转为显性的最初阶段被检查出来了……老天都帮你！”
看着老廖醉醺醺的笑容，我突然感觉到生活是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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