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腾的暮色,过去了,很多的蝉,会在我屋后的山林中,唱至整整一夜。
炙热的白昼,也存在他们的声调,从繁林间扩来,十分速急与震颤,只是在白日里,这声音并不持久,只是极少的几股蝉不时地鸣响,是一段一段地,停歇接着生成。他们的双翅凝腻了熏风,所以才把乐章分置开来。叫落了一支黄叶,他们可能便沉默,河潮涨高来的间隙,他们可能又开始絮语,在炎热的村庄里,涨起他们声音的潮来,又被炎热的太阳逼近悄无声息的又一次寂静,那样一阵一阵的,连续而单调的鸣叫,也许却是这单调农耕与窝凉的夏季中,期待着的事情之一,因为他们叫起来了,夏的语言才会完整。那声音,盖过泉的叮咛,荫叶的婆娑——他们不说谎,他们报告浮躁,灼热,使人畏惧着流汗。他们的喉关不曾压抑,燥热的声韵,就这样不加掩饰地,淌过农田河谷,旋在草帽上,耳朵上——他们绝不说谎,他们的声音在那些汗流的背脊上黏着,他们不会报告清凉,他们带着火种的呼吸,告知人们时节的不晚,流汗,并不耻辱——蝉声,就这么宣言着,他们歌般的白日的一生。
然而,夜里的蝉,却是以一种不间断的长鸣,在这个夏季,嘤嘤怨怨地在我窗前屋后,悲诉至死。他们没有白日时的那么歇鸣有度,声调也比白日时灰暗。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蝉此起彼伏地续写这悲曲,庞杂无际地,在夏夜的琴键上狂跃——蝉声极大,所以总是伴着他们的沸鸣睡去。这闷热的夏夜的蝉声,持续不歇,不会隔断,混杂有其他众多的夏虫嗤鸣,吱吱不绝地环绕着哀嘶,那是如此烦闷入心的聒噪啊,和夏夜里呆慢的热风一样,使人不安。是的,那绝对是一种万般躁苦的声调,极尽凄怨与躁动,有时又唤得那么凶狠,像几千只哑哨一同吹呼,尖锐得,近乎嘶血。他们在腥湿的土里殒命之前,确实也只能如此,时日无多地长鸣。只是,我也很感激白昼能使他们的呼唤暂时歇止,不为别的,毕竟黎明所得到的第一声欢迎,除了雄鸡,就是苦蝉,暂不去管声音的铿锵与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