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长大,就开始害怕哭泣,慢慢地将哭声调成静音。
叶子在半夜给我发了一条消息,“我想我妈了。”我盯着手机屏幕怔了几秒,正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却不知道该发些什么,一条消息删删改改,才发了出去。
叶子对我说,她刚做完胆结石手术,躺在医院里,特想她母亲,要是她母亲在的话,现在她就不会一个人在医院了,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我想屏幕那头的她早已泪流满面,思念一个人到极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如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故曰:不可说。
叶子的母亲是在她十八岁那年突发脑溢血去世的,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叶子哭得那么伤心,她蹲在角落里捂着脸,头伏在膝盖上,双肩因抽泣而不停地颤抖。我走到她面前,准备说些安慰她的话,话刚到嘴边,耳畔却传来一声低喃,“我不会再哭了。”我不知道这话是她对我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我只是看见,说完这话的她慢慢地站起来,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转身离开。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有些难过,原来有些人不得不被迫长大。
后来,叶子高中毕业,去广州闯荡。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家那么远?她说,她的家除了那个空荡荡的房子外,什么都没了。自她母亲去世后,她父亲外出打工,原来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庭,如今只剩她一人。这个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留下来的理由了。
她说,她刚到广州时,望着城市的夜晚灯火霓虹,宽阔的马路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交织移动,有一丝兴奋,但更多的是落寞,找不到归属感的失望。
她总以为自己很坚强,在母亲去世后,可以独自一人去面对汹涌而来的思念,可以独自背上行囊去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可以一个人去医院做手术,忍受肆无忌惮的寂寞涌上心头。可是在深夜里铺天盖地的孤独席卷而来时,还是会很想很想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
我们总以为时间抚平能抚平内心的伤痛,可那日益累积的悲伤最终会逆流成河。
两个月前,我爷爷去世了。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完全懵了,仿佛一瞬间抽走了我全身的力气,那个陪了我二十多年的人就这样走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我努力抑制住涌出来的泪水,仰起头,硬生生把泪水逼回去,却无济于事。索性躺在床上,任由泪水从我眼角滑落。
曾经看到这样一句话,“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会让你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微曳的绿箩、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真正的悲伤不是嚎啕痛苦,而是突如其来的泪流满面。
这些日子里,我总会想起一些事,想起窗前的绿萝,床上的玩偶熊,院子里的那棵樱桃树结果了吗?那盆绿萝是爷爷放在我窗前的,他总说我的房间里少点绿色,没有一点生机。那只玩偶熊是他送给我的成年礼物,我还嗔怪他,怎么送给我这个,他说希望我永远童心不泯。想到这些,我心里好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有一种苦涩的味道在胃里翻腾,止不住的干呕,嗓子也有些沙哑,干巴巴的疼,挺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我以为他能等我再长大些,等我毕业,等我工作,等我能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即使现在的我一无所有。
可有些人,有些事是容不得等待的,在你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离开了。
小时候的我们总想着快点长大,却不曾想长大是以失去为代价的。
听说那些在深夜里痛哭过的人都有一段绝望而孤独的日子,他们选择在深夜独自哭泣,那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将自己活生生地剥开,再血淋淋地丢到别人面前。
我曾问叶子,既然感到很累,为什么不回来工作?她说,在北上广这样的城市,即使是一无所有,也还有翻盘的机会,而家乡没有这样的机会。
只要知道自己想要去的地方,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使是孤军奋战,也没有关系。
《左耳》里有一言,“也许人生是一场练习,练习着对你的思念,对爱的担当,也练习着失去。”
我们这一生会经历许多场遇见,也会有那么一些人,陪自己走过很长的一段路,却依旧要挥手道别。舍不得放下一些人,一些事,因为太舍不得,放下的时候才会觉得伤口像是被撕扯一般,搅得心疼。
后来的我们,开始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去旅行,一个人去做很多事。我们依旧会在深夜里痛哭,可我们早已习惯了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