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年少轻狂,觉得未来山高水长,遥遥无期;抬头望天,低头看路,一路莽撞行走,家人永远在远方陪伴守候。
而今惊觉分秒可贵,一个不留神时光便会悄悄从你身边捎走你珍贵的东西—— 青春,梦想以及你觉得永远不会老去的亲人。
我的家乡是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直到现在修了各种高速公路,我家到市区仍然要开七八个小时的车,外公年轻时是村里的一个会计,我印象中的他是一个“眼镜蛇”—— 外公属蛇,而且只要没干农活的时候都是戴着眼镜在敲打算盘或者看书。
即便是生在农村,在那个温饱尚成问题的年代,他仍在家里的土墙上做了几壁书柜,我母亲和舅舅上学的每一本教科书练习册都被他放得整整齐齐。而且每年的春联都是外公自己写,其实他的文化程度并不高,但是他好像永远有一股求知的精神,只要有书他都会看,有笔他就会写。很多书被他翻破的书他就重新给誊写下来装订好继续读。
小时候我根本就不敢奢望什么娱乐项目,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早上五点和外公一起上山放牛的时候他会在随身携带的尼龙口袋里面带上几本小人书 —— 《哪吒闹海》,《大闹天宫》,《 封神榜》,可能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偶尔也会是一些我看不太懂但外公会要求我背的书—— 《三字经》,《百家姓》,《诗经》...
后来舅舅在市区参加工作了,外公有时候会去看他,他每次回来给我带的礼物都是书,他也不知道那个年龄段我该读什么书,但他知道,生在这么偏僻的农村,只有读书才会是出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是他常年对我的教诲。
外公一直都保持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而且自己通晓一些医理, 懂得一些养身方法,加之我们老家山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所以他身体一直都非常的好,七八十岁的老人每天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便后来我舅舅他们专门在市区给他和外婆买好了养老的房子,他们都始终不愿意搬过来住,每次都是玩儿两天就吵着要回老家,放不下家里的庄稼和老黄牛以及每个人见面都会聊上几句的淳朴乡风。时间久了,我舅舅他们也不再勉强了。
我们老家那边是会在老人还在世的时候就找合适的日子请人来做好棺材和寿衣,某一年家里来人给外公外婆做寿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两个疼爱我的人有一天会先离开,那时年龄虽小但仍觉得莫名的恐慌,害怕他们有一天就会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就像从未来过一样。于是我问外公:“ 您说人死了会有鬼魂吗?” ,外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 应该是有的,我相信。”,而那时的我,也相信!
后来长大以后出来读大学,和别人谈起家里的老人我都是很骄傲地说我外公八十多了还自己爬上了长城,可以上山下地地干农活。然后在别人惊叹的眼神里继续坚信外公的不老神话。
直到去年,他突然重病一场,我回去看见他的时候他的背好像一下就弯了一大截,脸色也不再容光焕发,走几步就能清晰地听见他的踹息声, 以前生病从不吃西药的倔强老头,每顿饭后也会在孩子们的监督下皱着眉头一颗一颗地吞下各色药丸,向来习惯早起的他有时候也会一整天都不愿意下床了。
他已经脆弱到我每天都在担心,担心他一个盹过去就再也不醒来,担心他走路一个不小心就摔倒,担心他的病情又突然恶化。家人在,不远游,可地理环境决定了即便我们在同一个市也依然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那时的我只是恨自己,朝两个极端方向恨自己,一恨自己没有选择留在小县城,留在家人身边,二恨自己选择了要在市区生根,却又没有能力负担可以容纳一家人的大房子,让一大家人生活在一起。可能很多人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幼稚,但那时候好像除了幼稚我真的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留住一天天飞驰而过的时间,拖住它让家人衰老的脚步...
好在后来的治疗很有效,外公的身体也一天天地好起来了,虽然不比以前但也总能有说有笑每天乐乐呵呵地看看书晒晒太阳。 然后你会发现,其实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家人快乐生活也是一种幸福。
后来我辞职了,回老家待了半年,那半年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我心里久违的宁静感一瞬间又涌了上来,然后我便终于懂得,家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我们曾经苦苦挣扎,寂寞又彷徨,可回到家便是慢慢的安全感。
然后我试着慢慢接受现实,每个人都会老去死去,来这世上走一遭不过是我们每个人的使命。人活着的时候尽享欢愉,死去以后就该重归宁寂。我们不应该惧怕死亡,而是接受死亡,因为这是一道比选题。我只希望外公在他身体还安康的日子里,快乐地过每一天。
即便如此,我仍希望人死之后有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