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
(小说主旨:特殊环境下,人性的复杂)
仗打得不好,守候望山,失败了,我们损失一个营。第三次被晁子文打败了,团长曹洪棋和我说:“柱子,你接我任团长,我跟师部说了。…”我吓了一跳,说:“那您干啥去啊?”团长说连续打败仗,他得去师部请罪。这话充满悲壮,我说:“那也不用不干了呀?”再说还有李副团长和高政委,也轮不到我个小参谋说的算。曹洪棋说:“这你不用管。打败晁子文就行。…”我挺紧张的,二十二岁,李副团长和蔡政委都比我大,资格也老,我怎么指挥他们啊。文书小陆嘻嘻笑,说:“胡团长。…”我吓一跳,说:“别胡叫啊。”小陆识文断字,团里就我俩是学校毕业的,能说到一块儿去。师部开了会,果真叫我代理团长。我和副团长、政委表示了为难。蔡政委嘻嘻,说:“小胡,不要有压力,上头很欣赏咱们曹团长,这次仗打得不好,规避一下,还会回来。你代理团长,打好仗就好。”补充了人员,休整不到一周,战况来了,晁子文的独立团要攻占冯村,控制南乡河,这地方是阻击解放军水路南下的要冲。日本军校毕业的,晁子文打仗凶猛,喜欢正面突破。装备好,手下的兵训练有素。解放军二团也不含糊,就是装备不行。这一仗要打不好,四战四败,队伍就散了。骑马容易给敌人当成军人,我骑了头驴,把冯村转遍了。蔡政委和李副团长的意思进驻冯村,抓紧布防。蜈蚣小时候钻我耳朵里,后来我脑子有点儿歪歪。要伤亡过大,人都没了,冯村也站不住。我老不发话,晁子文的部队正往这么来,大家都急。我想了三件事儿:团长为啥要我接他班啊?再者眼下咱们的人能顶住晁子文的进攻吗?还有,怎么打啊。一场战斗都会有几个可能性构想,我选择的标准就一个,死伤最少的那个。我最终的战略把蔡政委和李副团长惊着了。我不在冯村正面布防,三道防线的提议我拒绝了,掰吃脸红脖子粗,他们没说服我。老蔡说:“开会决定。”开“臭皮匠”会,“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都是胡说八道,要那样还要诸葛亮干什么。会议召集到连级,我一说减少死亡和胜利是我首要考虑的,一个连长就鼓掌了,结果我的主张和战略通过了。老乡都被动员转移到湖区芦苇荡的湖中岛去躲避了。村里埋上了地雷。村外的空地,道路、开阔地都挖了巨大的陷阱和壕沟,所有的炸药都叫我用了。部队埋伏在两个侧翼和冯村村后树林里。天刚透亮,侦察兵就跑回来报告了:晁子文的人来了,三辆坦克,各种跑。我说:“他们摆开后再报。”一会儿大地传来春雷般的隆隆声,独立团冒头了。他们在开阔地把队形摆开,三辆美式坦克各带一个突进队。晁子文摆开了就打炮,硝烟弥漫,大地轰鸣。冯村这一带都是土地,一炸一个大坑,要部队挖壕沟躲在里头,得死伤不少。打了半小时跑,晁子文的部队开始推进了。坦克在前,后头是士兵。坦克上的机枪手发现可疑的目标就扫射。我把指挥所摆在了侧翼的一处高地,也不算是山,是个山包,一处古坟地。失败了三次,蔡政委和李副团长害怕再出现问题,说:“咱们现在可以叫两个侧翼开打了。…”我用望远镜看着呢,说:“不急。”一辆坦克掉陷阱里了,一个瞭望员看见了,说:“估计炮筒子折了。…”晁子文叫坦克和各种跑朝地面开跑,另外三个陷阱和两排壕沟都被炸的现出了原形。陷阱避开了,壕沟宽深,坦克过不去。填埋和铺设板子没有就手的东西。两辆坦克开始朝两个侧翼开去,想绕过去。一会儿一辆着道了,那儿埋设了地雷,从坦克里跑出来的人叫埋伏的突击班消灭了。另一辆不敢走了,在原地胡乱射击。晁子文的要人想进村,要么越过两米多深的壕沟,要么绕侧翼。他们担心侧翼有埋伏,用炸药把壕沟炸塌了,越过去朝村子去了。我发现了晁子文的指挥车,在后头的树林边缘上。我把特务排徐排长叫来了,叫他们绕道偷袭晁子文的指挥所。国军朝村子蜂拥而去。他们会猜想有埋伏,机枪开道,打得凶猛。蔡政委和李副团长很忧心,只是到了这会儿了,没法改变什么了。最先进村的国军着道了,地雷、各种爆炸叫他们伤亡很大。他们撤出来后,晁子文叫炮兵轰击村子,爆炸声震耳欲聋,空气里尘土飞扬。炮击完了,至少两个连进村了。我叫两个侧翼用迫击炮往村里打。左右两个连开始进攻,国军给打糊涂了,死的死,撤的撤。我命令进村的部队撤回两翼,迂回到独立团的后部。我怕晁子文向两个侧翼开跑。这家伙不光开炮,还调了两个营向两个侧翼突进。战场上千变万化,后来打乱套了。特务排摸到晁子文的指挥所,出现的太突然,他们措手不及,除了打死的,晁子文和副官,两个参谋给俘获了。有跑掉的士兵哭喊着去报告左翼的营长,营长联系了右翼,一起朝特务排来了。咱们没有步话机,徐排长派了两个战士报告,我一听赶紧打乱原先的布防,安排一个营去解救徐排长他们。晁子文的兵马投鼠忌器,怕伤着团长,不敢太朝前。二营一上去,晁子文的兵马瓦解了。我赶过去,给晁子文写了纸条,那意思今天出现了意外,他没法取胜了。不如休战,放他的人离开。晁子文最终同意了。双方不打了。兵和晁子文感情深,不肯离去。蔡政委高兴,说:“不走参加我们也行,等打过长江去,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嗤嗤笑。投降人家不干。晁子文把他们劝走了。蔡政委和李副团长叽咕了半天,想叫骑兵连到国军的归途设个埋伏,打他一家伙。我没同意。蔡政委说:“咱们今天没牺牲多少人。”我不同意不是这个事儿,是双方协议好了,这么做不合适。
我们去冯村驻防了。打扫战场搞到了很多美国佬的罐头和红肠,全都分下去了。半夜我在临时指挥部打盹呢。师部发来了贺电。团长曹洪棋担任副团长的职务,带一个营来巩固冯村的驻防。天亮时曹团长到了,握手、拥抱,说:“晁子文在那儿?”他关在村荒废的寺院里。我说:“团长要见他?”曹洪棋说:“现在不见。我知道你定胜他。你这脑子和别人不一样。…”早上去我见了晁子文,这家伙不卑不亢。我问他有什么需要,他说没有。我叫卫兵看好他,说:“都谁来过?”卫兵说:“曹团长。”我没想啥,老对手,见见面都正常。白天无战事,夜里出了事儿。半夜传来一声枪响,特别清脆的声音。我还懵懂着,拿不准是枪走火了还是怎么着了,卫兵在门口喊报告,告诉我说晁子文逃逸,叫岗哨发现,打死了。老天。我去了指挥所,晁子文的尸体运回来了,在杂物房里,后脑挨了一枪。我叫了看守的卫兵,他去解手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回来时,另一个卫兵不见了。他往里一看,晁子文没了,就追出去。后来听见一声枪响。开枪的哨兵姓王,说他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喊了一声,那人不像好人,跑的飞快,他怕他跑了,就开了一枪。我说:“你打枪很准啊?”姓王的士兵说:“黑灯瞎火,是碰巧了。”曹洪棋说:“没事儿,一个反动团长,被俘虏了还要逃跑,活该死了。…”好像是这样,可我老觉得哪儿不对头。那个打枪的小王我打听了下,枪打得很准,百步穿杨,要这样,他干吗不承认呢,还是他是瞎猫碰倒个死耗子,谦虚?另一个看守晁子文的卫兵被找到了,他被人用钝器打了后脑丢进了庙宇后院的枯井里。是谁杀了他?肯定不会是晁子文。我起疑了,也只是怀疑,没一点儿线索。我去小树林撒尿,天快下雨了。光线很鬼魅,近处黑,远处亮。我在棵老大的树后头,突然听见了诡谲的说话声。一个声音说:“这个你拿着。”另一个声音说:“哎吆,我不要。…”雨点落下来,打在树叶上,“噼里啪啦”响,说话声听不见了。一个人先过去了,是神枪手小王。一会儿又出现的一个人把我吓一跳,是团长曹洪棋。我找了小王,都是乡下孩子,老实巴交,我一说:“你都干什么了,老实告诉我。”他脸煞白。我吓唬他,说:“你不说,曹团长说了,你就被动了。”小王汗流浃背了,说了发生的事儿。曹团长知道小王枪打得准,叫他埋伏在树林里,说:“有内奸要救晁子文,但现在不知道是谁。…”叫他发现晁子文逃跑,就打死他。我叫小王保密,谁也别说,我说的一句话足以叫他闭嘴。我说:“曹团长要是知道你告诉我了,对你意味着什么,你想想吧。”这是愁人的事儿,曹洪棋为啥要这样啊,我想的头疼也想不出来。晁子文打败了老曹三次,报复?好像用不着。我谁也没说,我要和曹团长挑明了,他不承认,小王未必敢作证。部队开拔南下,没时间叨叨这些。碰到师长和政委,我说了叫曹洪棋接团长。他们最终同意了,我干副团长兼参谋长。渡江战役我左腿叫炮弹炸断了一截,成了瘸子,复员留在了上海。几天前我父亲和我两个哥哥打前站去了香港,他们没想到解放军这么快就打进了上海,我母亲和我留下来了,她走不了。我妈是个乐观的人,有一天她回来很紧张地说:“现在调查居住人员的情况,咱们不要提你爸和哥哥,就说去上货,再没消息了。”我笑,说:“这又为何?”传说有跑到国外亲戚的不好。我说:“我是解放军的人,没事儿的。”我妈对我说的话和她听来的消息不同,还是没说。调查那天我不在家。我拄着拐,在街上碰到神枪手小王了。他受伤复员了,在街道委员会看大门。我们联系上了,偶尔凑一块儿喝喝酒。曹洪棋升师长,去湘西了。有天小王喝多了,说了曹团长的事儿。曹团长和晁子文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原姓是姓晁,曹团长参加了解放军,把姓改成随他妈姓了。晁子文自小各种事儿都比曹团长强,小王和曹团长是一个村的,这些他都知道。那天晚上曹团长跟小王说:“有内奸要救晁子文,你做暗哨,万一他逃跑就枪毙,对敌人不能手软。…”我问了那个死了卫兵是怎么回事儿,小王不知道了。我们商定不说这事儿,说出去对我们没好处。后来传说曹洪棋五一年死在了朝鲜,美国佬扔了颗燃烧弹,他被烧死了。这消息应该不准确,很久以后我在哪儿见过他。我已经风烛残年,昏倒了。好像在电视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