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你知道吗?长安昨天下雪了…”
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季梦的消息。
站在颐和路的民国故建筑堆里看着昨夜已经消融的南京初雪。突然就想起了那年四月西安下雪时我看着身穿民国学生服站在雪地里的季梦。
好多年过去,当无数次冬天来了又走,无数个北方的大雪飞纷让身在南方的自己几乎忘了挣扎和回忆时,我都不愿再记起,那年春天,长安也曾下过一场大雪……
二零零七年,一切的事物都还在按它既定的轨道运行着。
日子也默默前行着要把逐渐长大的我们送到中学的街口上。
又好像一切的姻缘和伤口都从那一年开始埋下伏笔,源远流长,长的让每一个经历过的人猝不及防又兵荒马乱。
我就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早晨看到季梦的……
“我叫苏辰,就住在学校对面的区医院家属楼里。你叫什么名字啊?
然后那个温和的冬天就像那天季梦抬头惊异又无奈的看了看我然后再次默默埋头不说话的眼神……
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再和季梦说话。
而我唯一剩下的好奇和最初的悸动就都交给了每个课间绕在她同桌的位置上各种用尽心机打探她的名字。
十五六岁,正处在叛逆期的孩子们都太容易哭哭啼啼的和太多人讲述自己自以为高深莫测又苦不堪言的故事。
好像听故事的人和讲故事的人之间总能形成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
当初我以为,我和季梦之间是有这种默契的。
每次看到课间趴在桌上一言不发的她,我都喜欢坐在一边给她讲笑话。
无论她笑或不笑,我都自讲自话。
然而最后笑的前仰后合的却总是自己。
那个时候还没有熟悉到可以知道她名字的地步。每次我讲完笑话季梦总是淡淡裂一下嘴角。
可对于十六岁的我来说,无论那个弧度代表了怎样的心情,那个冬天的我都是开心的……
而我依然不知道季梦的名字……
直到零七年年末到零八年年初的那段日子。
那段时间,气温出奇的低。每天早上透过邻座的桌子看着季梦莫名冻的红扑扑的手我都觉得奇怪。
然后零八年一月的南方大面积雪灾就给了我们那个季节骤冷的最终答案。
季梦的手依旧每天出奇的红……
一开始我并不理解。直到月底的一个清早班长忘记带钥匙把我们所有人丢在门外我才看到季梦手里拿着根冻的瓷实无比的香蕉在啃。
“奇葩……这么吃,手不冻才怪”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那个冬天格外冷,加之身处北方见多了大雪纷飞的画面再看南方的无名大雪就更加害怕这样的低温持续。
所以那样的冬天里每一个早晨,我都会偷偷拿出季梦放在书包里的香蕉放在自己外套侧兜里把它捂化……
季梦一开始并不说什么。
唯独在我第四次干同样事的时候从天而降丢了一本硬皮日记本在我的脑门上。
我也正是直到那天才知道她的名字……如梦如画,如四季。
季梦跟我说,因为家境和很多原因她从小就很少吃冰激凌,说不上是传统。只是从小的体质使然她母亲从来不会给予她这样的馈赠。
所以自从来了区中学以后的两个冬天她都是这么瞒着妈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的。
“季梦,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下雪……那个味道像极了不加糖的天然冰棍”
零九年初三的那个下午,我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了季梦瞅着我的眼神在发光……
“你也尝过?”她把手撑在下巴惊讶的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后来我经常幻想着,也许会有一天,家里有个阳台,冬天的雪落满前院的青苔时她就这样看着雪,而我看着她的脸,那就够了……
“我没有……但是我觉得你喜欢”
然后季梦就笑了。整整齐齐的露出她洁白的八颗牙。那是我认识她两年后第一次看她笑的那么灿烂。
那个下午,南方不再闹雪灾。北方也不再那么冷。
晚霞映雪的光辉把季梦的脸和我的视线拉的很长。
“季梦,以后我都陪你一起看雪吧!”
“苏辰,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幼稚的挺可爱的”
中学时代的对话终究在那个季节的午后,戛然而止。
没等我了解完她的所有故事,毕业季就那样猝不及防的敲开了每个人不同的路。
零九年九月以后,我去了市里的高中。季梦意料之中的留在了区一中。
从那以后我时常想,是不是分开的人之间都会有一个定理——
会有人走,就会有人来。
这个世界一直匆匆忙忙,甚至都来不及让内敛的人说完一个等待。
二零一零年,高中的大门终于把我和季梦的青春分隔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地域里。
那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早。长达四个月的时间我都是和季梦在qq上联系。
季梦跟我说,她去了理科班。
季梦说,她们换了班长。
正好和她坐同桌。
季梦还说,苏辰你要好好学习,好好高考。以后我们一起去哈尔滨看雪……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零年以后的季梦突然变得那么开朗活泼,那是我在她身边三年从来不曾见过的状态。
似乎因为零九年的冬天干冷的不像话。
第二年四月,春天刚迈来温婉的步子。
十二度左右的气温温和又湿润,是北方孩子的最爱。
连学校两旁的行道树都葱郁的格外早。
那天早晨我们的军训刚刚开始,凌晨的操场上就开始飘雪。
那场雪无论是否关乎季梦,我想我至今都无法忘怀——
满天飞白,积多成山。
没多久地上就下了好厚一层。
我站在队列最后,甚至来不及穿秋裤就偷偷溜了出去给季梦打电话。
清早的七点,季梦大概刚刚醒—
“季梦,赶快打开窗户!”
季梦接到我的来电骚扰显得很不耐烦——
但是没多久,大概是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在这座古城生活了十几年都未曾见过春雪的她……
“哇哦……”
然后我就只听到了电话里传来的忙音。
那天早上,我瞒着所有老师和教官骑着山地自行车从市里到我们区……
整整骑车两个小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在十七岁那年的一个飘着大雪的清晨坚持下来那样的事……
直到我看到季梦穿着春季舞蹈队的民国学生演出服和另外一个男孩站在雪里的情景…
那天的季梦一直在看着远处的树梢喋喋不休,笑魇如花。
我握着已经和手几乎粘在一起的自行车柄盯着那一幕良久。
冰雪消融的气温让我的意识和双脚都停在了那一刻。
然后我就那样一言不发的转身……甚至都没有再和季梦多讲一句话。
我看到春天的太阳已经热烈到让这场雪快速融化。化成雪水的雨滴就那样滴滴答答落在我们一前一后的路上。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教官后来对我这么不讲纪律没有组织的学生说了什么。
那天,浮浮沉沉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嗯,她找到了可以说话的人,可以和她看天看雪的人……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变得很客套。
对此季梦经常抱怨我。
直到高考结束,她恢复单身的那天我们最后一次坐在初中学校门口聊天。
季梦说,苏辰,我觉得每个人的青春可能都是一样的。
比如我,开心怎样?喜欢好像也不能怎么样。该来的该走的,心意不够却都是改变不了的不是吗?
季梦说了好多,说到最后她还是哭着对我说:苏辰你看啊,人生不是就这样吗!初中那年认识你的时候,你总把我喜欢吃的冰冻香蕉暖化,讲一些根本不好笑的冷笑话,我觉得你真他么幼稚!
回头一个转身,我喜欢的,也觉得我幼稚……
那天的星星很亮。
透着夜里的光我看着季梦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和初见的时候一模一样……
“梦梦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那大概他们之间的对话在外人听起来就是一对智障吧。
可惜我们太多时候都只是在很多次的自以为是中,把自己活成了白痴,却聪明了不懂的人……”
那之后,我没有选择曾经冲动过太多次的哈尔滨去了南京上学。季梦也没有如愿依旧留在离家很近的地方上了班。
那个故事过去好久,今天早上我又收到季梦的短信——长安下雪了。
刚好南京今天也下了多年以来久违的一场初雪。
盯着手机再次回想起那年长安春天的那场雪。
可终究南京的春天是没有雪的,长安的春天大概也不会再有。
就像我可能再也不会遇见一个女孩,能让我跨越市区骑行两个小时只为陪她看一场雪……
但是如果遇见了,我还是会说……
你守着你喜欢的,而我守着你。
南京的初雪已经消融,我站定在这个唯一可以回忆起曾经的季节里给季梦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季梦,我不曾错过自己以为最好的爱情。只是,那时的我,错过了那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