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光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窗子底下的确多了个黑色的鱼缸，正好占了两个窗户那么长，鱼缸里两条手掌大的鱼，缓缓的游来游去。
“来，坐。”
“这鱼缸……风水？”刘莎莎一边往沙发走，一边看着鱼缸。
“不是。”姜光华笑了笑：“只是想养，风水我也不懂。”
“风水还是要讲的，咱们这种企业还是要注意点儿。”刘莎莎看了看四周。
“你懂？”
“不懂。”刘莎莎笑了。
“我看重要的是人，人就是风水，人对了，风水就好，人不对，风水好也没用。”
“嗯，也是。”
刘莎莎在姜光华坐的长沙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一坐下，就看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两个白色的大购物袋，购物袋上“华朗姿”三个黑体字很显眼。
姜光华低头泡茶，给刘莎莎递过一杯，看见刘莎莎的眼光：“哦，你的衣服做好了，刚送来的。”
“挺快的！”
“陈总做事认真。”姜光华靠向沙发，也扭头看着两个袋子：“你先拿走试试？”
“不急，你不是找我有事吗？”刘莎莎看向姜光华。
“哦……”姜光华离开沙发靠背，又弯下身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放下杯子，盯着刘莎莎：“莎莎，你孩子在家里还好吧？”
“还好，我爸妈带着。”
“你老公……”
刘莎莎坐直身子，看着姜光华：“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一下你老公是干什么的？”姜光华又倒了杯茶给刘莎莎。
“他叫张硕，我简历里有。”刘莎莎放下杯子。
“简历里没有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学土木工程的。”
“搞建筑的？”
“嗯，盖房的。”
“你在这工作，他在北方，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什么打算……”刘莎莎转头看向鱼缸。
“事情摆在那，不能回避。”
“不回避，又能怎么办？”
“说出来，我们解决啊！”姜光华看着刘莎莎，声音有点大。
“解决不了。”刘莎莎低下了头。
“把他们都接来，你们一家人团聚，张硕也进集团？”
刘莎莎摇头：“不行、不行，他不会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问题？”姜光华坐直了，停下手，看着刘莎莎：“我琢磨你们一定有点儿什么情况，感情出了问题？”
“……”
“他事业出了问题？”
“……”
姜光华又伸手把盖碗里的茶叶倒掉，新拿了一包，剪开，等着水开。
“是人出了问题。”刘莎莎盯着桌子。
“人出了什么问题？”姜光华提起烧开的壶，往盖碗里浇下去。
“他跟人打不了交到，也融入不了社会，什么都干不了……”
“抑郁症？”
“没去看过。”刘莎莎摇头：“不是。”
“他不去看？”
“嗯。”
“我就觉得你有什么没解决的难题，自己一个人扛着。”姜光华把刘莎莎的杯子拿过来，重新添了新茶递给她：“这给你带来的困扰是你得靠自己？”
“不是。”刘莎莎看向姜光华，正好两个人的眼光碰在一起。
“那是什么？”
“我得帮他。”刘莎莎咽了口唾沫：“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不用我的钱。”又转头看向鱼缸。
“你没想过离婚？”
刘莎莎转过头来，姜光华低着头，用刷子刷茶盘。
“我跟张硕不是感情问题。”刘莎莎心里清楚，他们的感情没有问题，她不但自信张硕爱她，也更清楚自己爱张硕，张硕只要不丧失活下去的勇气，其他的没问题，她都能扛着，能永远扛下去，哪怕一直这样，她也行。
……
好长时间他们没再说话，姜光华一直低着头，刘莎莎盯着鱼缸，眼里冒出来的眼泪被她忍了回去。
……
“我能理解，你老公像得了一种病一样，不是其他的问题，可你要有思想准备，这种病也许一辈子好不了。”姜光华语调缓慢，仍然低着头。
“……”
“要不把你爸妈、儿子接来？”
“不行！”
“你担心他更没有生的希望？”
“嗯！”
“莎莎，在我看来，你老公也许得另一个人才能治他的病，不是你。”姜光华抬起头，看着刘莎莎：“你得放了他！”
刘莎莎睁大了眼睛！
“如果有一个女人，崇拜张硕的学历、才华，能陪着他过吃低保、打游戏的日子，张硕就是正常人了，你觉得呢？”
“有这样的人？”
“有！你放了他，他能找来很多这样的女人！”姜光华又开始泡茶：“在你眼里，他病了，他从优秀变得无用，或者是从正常变得不正常了，在现在认识他的人眼里，他无非是普通、平凡，不会是不正常，没准儿以后他又会站起来，可在这个过程中，你给不了他帮助，只会让他感到压力！”
……
刘莎莎又喝了两杯姜光华递过来的茶，靠向沙发：“我儿子怎么办？”
“孩子很快会长大，挺过去，他就有自己的人生了！你们又不是彼此怨恨，都还可以给孩子父爱母爱，和现在一样！”
刘莎莎没想过和张硕离婚，总想的是张硕怎么才能好起来，什么有一种爱叫放手，她没想过。
外面有保安说话，在交接班，刘莎莎看了看表，十二点了。姜光华没动，刘莎莎也不想去吃饭。
姜光华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看，接了。
“你来吧，我在办公室。”
“有人找你，我先走？”
“不用，是老苏，你也听听。”姜光华从茶几下面拿出一包饼干：“是你买的那个吗？”
刘莎莎点点头。
“你也不想去吃饭。少吃一顿也不要紧，吃几块饼干吧。”
焦糖饼干配茶、土豆片配苹果都是刘莎莎喜欢的，可是现在她没胃口，她看向窗外。
苏世杰穿着酒店的蓝色制服来了，姜光华站起来，把刘莎莎对面单人沙发上的那两袋衣服拿到自己的长沙发上，刘莎莎坐着没动，看着苏世杰点了下头。
苏世杰的衣服又显得肥了点儿，没打领带，白衬衣一只领子翻在了西服外面，脸倒是没小，还那么大，像是有点肿的样子。
“没休息好？”姜光华给他倒了一杯茶，自己拿了块饼干。
苏世杰双手接过茶杯，放到桌上：“姜董……”
“你吃饭了吗？”姜光华问。
“没有，我不饿。”
“又一个吃不下饭的！”姜光华笑了笑：“喝点茶吧。”
苏世杰端起杯子喝了口，又看着姜光华。
“你找我什么事？”
“我……对不起你……姜董！”
姜光华没说话，低头烧水。
“我来华光，都是姜董的照顾，不然没有今天，也就是个厨工。”
“也娶不到林红。”姜光华抬头看着苏世杰：“他是跟着前面一个总厨带的一帮人，一块儿来的。”姜光华又看向刘莎莎：“那时候他就是个厨工，块头比较大，老实，后来当上了总厨助理，那个总厨就指点指点，其实都是老苏他们煮，老苏的手艺不错。”姜光华拿起一小包饼干递给刘莎莎。
刘莎莎拆开饼干，吃了一块，喝了口茶，又看着姜光华。
“有一次我有一帮朋友，我想好好招待一下，提前两天，我跟他们总厨定了菜单，可是第二天，他们总厨家里出了事，老婆被车撞了，回去了。”姜光华给苏世杰也拿了包饼干，苏世杰摇了摇头：“我只好到厨房去，他正在炒菜。”姜光华看着苏世杰：“我说，明天你来。”
“你还说，我行的，弄不好不怪我！我记了一辈子。”苏世杰说。
“后来他就上来了，搞得还不错，我也就没再去找总厨。”姜光华又笑了笑：“可是老苏，这么多年你亲力亲为，你手下我可没看出有谁比较突出啊……”
苏世杰低下了头，没说话。
“你走了，华光中餐确实是个大问题！”
刘莎莎一直没有说话，她站起来，走到鱼缸边，里面的鱼，一条金龙，一条银龙，他们很优雅，显得不慌不忙。
“我……可是林红……”
“我知道，你有难处。”
苏世杰确实很难。他下了班回去，家里空荡荡的，他拿着一瓶酒，一包烟，坐在沙发上，喝多了，缩下去，抱着靠垫到天亮。
他不知道怎么去跟姜光华说，张不开嘴。没有华光没有姜光华，他早回乡下了，或者在城市边上开个小馆子，起早贪黑围着口锅。
现在，他有林红那样漂亮的老婆，他能抽中华喝五粮液，他有那么多员工，接很大的宴会……这都是姜光华给的！
每天十一二点响起的电话，都是林红打来的：“你跟姜光华说了吗？你想给他打一辈子工？我去跟姜光华说！这边装修、进设备都需要你！要不你跟我说你不来，我重找人，啊？你说！”
苏世杰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夹着烟，抽一口，放下，拿起酒瓶子对着嘴再喝一口酒。
电话他不答，直到林红挂断。他不想让姜光华陷入困境，让华光陷入困境，可他又能怎么办？
还是自己去找姜光华，他不找，林红会找，那样他更有愧了。
“林红给你有期限吧？是什么时候？”
“她让我马上辞职。”苏世杰看着姜光华。
“马上！”姜光华笑了笑，又吃了块饼干，刘莎莎也转过头来看着苏世杰，老苏把头低下。
“林家凰的订货会，可是这周末。”刘莎莎说。
刘莎莎回到座位上，看着老苏，老苏更低着头，不敢看刘莎莎。
“老苏，你能不能挡到这个订货会结束？”刘莎莎倾着身子，瞪着眼睛。
老苏没有说话，姜光华也站起来走向窗口，隔着鱼缸，抱着双臂，一会儿又低下头，看着地面。
刘莎莎靠向沙发，头转向一边。
……
“老苏，你先回去工作吧。”姜光华转过身，跟苏世杰说。
苏世杰站起来：“哎。”走到门口，他给姜光华鞠了一躬，嘴里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老板。”
姜光华没有回应，坐回到沙发上。
“按照规定，离职要提前一个月提出，一个月后才能走。”刘莎莎说。
“你这规定，林红会遵守吗？”姜光华靠着沙发。
“老苏得遵守啊？”
“老苏？让他遵守还不是让林红遵守！”
“窝囊！”
“哼哼，男人有时候都是这样！”
“林家凰不得笑话死我们！”
“他有什么可笑话我们的！他命不好，华光不稳当，他的订货会也有风险，这个节骨眼上，谁能接？都不好过，不只有我们，谁也别笑话谁！”
“老苏必须得给我把林家凰的订货会扛住，必须！”刘莎莎站起来。
“刚才说的你的事，你能扛住？”姜光华抬起头看着刘莎莎。
“……”
“晚上一起吃饭？”
“我还有事要安排，先走！”刘莎莎头也不回向门口走。
“衣服？送你房间？”
“嗯。”
刘莎莎出来，直接去了办公室，汪惠芬在看电脑。
刘莎莎进去，坐到自己的位置，叫汪惠芬过来。
“供货商合同的问题，你负责收集使用部门的意见，给出评级，之后参考财务部给出的合同执行情况、价格情况意见，做出合同续签或换供货商的决定，要在OA上反映出来，提醒我看。”
“我？”
“对，你。”
“好。”汪惠芬看着刘莎莎的眼睛，点点头。
下午下班后，刘莎莎等楼道里安静了，才拿起包，去了中餐，她想看看后厨作业是怎么安排的，菜也不都是老苏炒的，实在不行的话自己上行不行！
大厅里人还不多，姜光华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正看着窗外，刘莎莎走过去。
姜光华见到她没有说话，服务员送来一杯茶给刘莎莎。
坐了一会儿，姜光华拿起桌上的菜谱：“你饿了吧，想吃点儿什么？”刘莎莎没有说话，他翻了两页合上，伸手叫来服务员：“两份金米鲍鱼粥，一个豆豉鲮鱼油麦菜，就这样。”
点完菜，姜光华看着刘莎莎：“除了老苏，林红还得让老苏再带几个人。”
“老苏说的？”
“不用老苏说，一定是这样，老苏一个人去能干什么？”
刘莎莎右手扶住头，左手拿着筷子，来回倒，一会儿，长出了一口气。
老苏一直没露面，他们俩各吃各的，没再说什么。
……
回到房间，那两包衣服已经放在了沙发上，刘莎莎看着，在床边靠了会儿，去洗了澡。
她穿着白睡衣躺在白床上，白色的被子拉到脖子下，看着天花板。
姜光华会有什么好办法？全国的烹饪学校不少，每年得培养出多少厨师，可酒店的总厨哪个酒店都难招，好的，哪招去？
手机响，她坐起来，是林家凰。
“刘总，今天怎么样，过得好吗？”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
“你有事吗？”
“你有事吧？姜光华找你了吧？”
“找了。”
“说什么了？”
“说的都不是你想听的。”
“哎，我的订货会没问题吧？林红她老公能给我们做完了再走吧？”
“你让我好好休息一下，才有精神接待你们。”
“何必呢，你，硬挺着！”
“林总，听过猫跟狗打架受伤的是猪吗？不然你的订货会去别的酒店开！”说完，刘莎莎挂了电话，身子缩回被窝里。
也就一分钟，手机又响起来，刘莎莎伸手拿下来，又坐起来：“你好！”
“我正式告诉你，苏世杰周末停工，这月工资不要了，你赶快安排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