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10日追记:
这种降水形态国际学名叫做ice pellets。暂时找到以下两篇论文记载了有关这种持续时间较长的ice pellets,但是在对流形态上和环流形势上都与榆中的本次落冰过程有一定差异,这次过程有较为独特的对流特征。
The Mesoscale and Microscale Structure of a Severe Ice Pellet Storm
※ 本文记录了2017年10月8日21时至10月9日4时兰州大学榆中校区的一次暴量落冰过程。
已经很久没有新鲜的天气事件了,天气事件带给我的感受也越来越淡,刷天气也成了越来越没有意思的事情。本来这个国庆打算完全抛去天气的想法,写一写现在喜欢的动画。事实上直到这次过程来临前,我还在写着最近一个多月来看着的动画《中二病でも恋がしたい!》的感想。
然而,这次过程有一些不同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副热带高压边缘的主雨带降雪。中空的偏南急流形成了极其强烈的逆温层,而低空的温度却冷得发紫。
也许这有点令人难以置信,现在的高空会是这样的形势。副热带高压西北侧的急流凶猛,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在六月的福州。然而这是十月的兰州。
这深邃的沟槽,让人乍舌的气温梯度,提供了要多少有多少的斜压能。如此强悍的副高边缘的偏南暖湿气流,也让人毫不担心水汽的输送。
而稍微低一些的低空却是这样的形势。寒冷的气流不断地沿着北方的沙漠涌入兰州,形成了一道强悍的锋区。
我听说过冻雨这个名词。我以为高空有逆温层,逆温到零度以上,下的就是“冻雨"。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冻雨,也不知道所谓的冻雨是不是长的和雨完全一样。这样高空超暖低空超冷的环境,应该会形成所谓的冻雨吧。我只是想看一看而已。我没学过云物理,不知道这时候实际会下的是什么东西。
我已经对雪不稀奇了,甚至对雷阵雪也不稀奇了,各种各样的雪都不稀奇了。我们有2017年3月12日的暴雪过程,和2016年4月16日的生日雷阵雪过程,我们还有2016年1月24日在集通铁路看到的让人屏息的雪月夜,和2016年10月27日的雪后让人难以置信的美景。甚至,我们还有在2016年1月26日世纪寒潮之后去到中国最东端的城市,看着那里一两米高的雪墙,踏着几十厘米厚的积雪让脚都无法动弹,以及2016年5月1日的凌晨特意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奔跑着追随着雪之祁连的旅行记忆。
让我真正新鲜的事情不是雪,而是我不知道稍后会发生什么。追了天气近九年的我,竟然对这种天气毫无头绪。同学也很多人问我,待会儿会发生什么。我只能回答「问我也不知道。稍后可能会发生任何事。」
用冷锋分析方法分析各个数值,显示20~22时冷空气将到达我校。拿出了我的气压计,可是直到21点55分还没有动静。冷空气又晚点了吗。就这样想着,今晚可能转不了雪了,先背背单词准备睡觉吧。
突然,气压计在一个点上升了0.4hpa。尽管我在室内,没有听到风,没有感受到气温下降,但是对于这个数值很敏锐的我马上跑到外面看。10分钟内,设置在宿舍外的探头温度计从5.4℃爆降到3.5℃。风力也骤然加大。我知道,这就是冷空气,跑不了。
「21点56分,冷空气到达我校。」
到达就到达了。也不是说立刻就会转雪。ECMWF预报就是气温一直下降,我校处在锋面区的“毛毛暴雨”中,雨滴很细但是很密的那种冰冷的雨。我相当喜欢这种雨,倒不如说始终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雨——这方面倒和见崎鸣有很大的共识:「一番好きなのは真冬の冷たい雨、雪に変わる寸前の。」
大概随着气温的下降,后面就会转成所谓的”冻雨“吧,这样想到。反正现在也不能出去体验,不如等明早看看情况。
我开始上床背单词,等待明天早上的景致。复习了八十个单词后,彩云天气弹出速报,43分钟会转大雪。
什么????我从床上弹起来打开电脑。
急忙打开雷达和云图。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这是什么。
福建雨季的时候常见的,副热带高压控制的末期开始东退,有较强高空冷槽东伸,槽前CAPE值达到三四千时,带来70~100mm/h的疯狂降水和强雷电的中尺度对流单体。它们在云图上,大多就是这么显示的。
飑线上接二连三爆出的对流单体,在雷达上都清晰可见。
这可是兰州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种回波的系统性,这种云系的高能形态,让我在一瞬间回忆起了2017年6月5日的强冰雹过程时,看到的那种恐怖的雷达景象。
我越来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兰州大学的本科生校区并不在兰州。在兰州市区的大四学生和研究生们,在兰州市区发的微博反馈,清晰表明他们此时看到的景象:大冰雹雨夹暴雪并伴有短时雷雨大风。
但是兰州只是吃锋面而已。真正的高空急流在榆中以东。
我决定不睡了。此时的时刻是0点30分,彩云天气告诉我,1点05分开始发生“事件”(event)。尽管并不知道是什么事件。
就是这么关键的关头,回波不动了。呈东北—西南向,一道完美的切线,卡在了离我校西北方7千米的位置,整整一个小时。
窗外电闪雷鸣。站在此处的我,能看到闪电一直在闪,听到雷一直在鸣,就是什么也吃不到,就眼巴巴看着7公里外。你能想象我当时的绝望。
彩云天气为我绘制的圆圈,恰恰成了这个结界的边界。一开始,回波只是作这个圆圈的切线而已,沿着这条切线移动。后来真正让我震惊的是,这份结界硬生生地将回波压成了拱形。我称之为“拱形结界”。不论雨带两端如何东压,回波却怎么也进不到彩云天气所绘制的圈圈中。
我下决心睡了。明天是工作日,我不可能这么等下去。
睡前最后刷一帧雷达,显示有两个像素的黄点进入了彩云天气所绘制的圈内。
结界被突破了吗?这样想着还没有100秒,窗外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声音非常酥脆,很好听。有人问「一颗一颗的是啥。」我出去看了一下,这是一颗一颗小冰块,像雨一样落下。我以为这是冰雹,因为我今年6月5日首次见到过冰雹。
但是,这其实是下落速度飞快能量巨大个头还挺结实的冰粒。只不过以前我从来没见过威力堪比冰雹的冰粒而已。
我兴奋地打开窗子张望。初体验啊,初体验啊!!没有任何雪,没有任何雨,下的是纯冰!一颗颗结实的冰块嚣张地往地上砸,往树上砸!这是人生20年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啊!
现在在降着大雨、暴雨、雷阵雨、短时强降雨,只不过此时不是雨,是冰。用荧光棒照着外面,直径五毫米的冰块倾盆落下,打得荧光棒啪啪响。用手伸出去,手被打得生疼;一阵强风吹来,成群的冰块砸在耳朵上,被砸得快失去意识。我赶紧缩回头,一抹头上,一颗颗大冰珠滚进了我的保暖内衣里,一些落在地板上,一些砸到我的脚上。赶紧关上窗户,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和不时的强闪光,让人根本难以入睡。
地学行知社的社长看着这么激动的我,看着今夜这么疯狂的天气景象,赐了一首诗。
黄河九月电,金城惊夜半。
龙威携霹雳,冰飞雪花旋。
白骨瘦黑山,阴崖晚风寒。
凉意侵牖帘,倚枕待晓天。
沉浸在这首诗的余韵中,有人说,这冰粒下完马上就要转雪。我说不对。今天的形势维持下去,会持续下冰,不会转雪。也请教了强对流比较熟的气象爱好者,他们说,雷达上对流特征如此明显的红色回波,不会是雪,应该是吨级的冰在砸。
这么讨论着,到了3点25分。突然窗外的声音小了。难道真的转雪了?我只能又跑到窗外看了看。
窗台上已经挤满了冰,简直像冰箱一样。把今天的冰捞一捞做成冰袋,应该能有不错的收入。
往外一看,鹅毛大雪飞扬在荒无人烟的黄土高原中仅剩的几盏灯光中,飘扬起来,分外好看。衬着萃英山,就仿佛画里的场景一样温柔。我又想起了那天看到的被积雪怀抱的温柔的萃英山。
仅仅是看上去是这么温柔的大雪。我还沉浸在这飘扬雪花温雅深情怀抱的中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我赶忙本能地缩起了头。只见那棵大树在雪中不断地抖动着身体把一大块一大块冰拼命地甩在地上。还没缓过神来,旁边飞过一大块冰差点让我的头也一起落在地上。仔细想想大概是屋顶掉下来的冰吧。
简直世界末日般的景致。我赶忙回到被窝。
只是窗外不断砸下大冰块的声音还是让我有些心神不宁。再定神往窗外一看,地面、草地已经铺上了一层白妆,但这哪还剩什么雪!更疯狂的一阵碎冰借着大风直往我脸上送,往我因惊讶而张大的嘴里送。
就这样走出去的话,感觉一秒钟有无数刀子在切割你身体各个部分。真的有人能够不撑伞走到这种天气里?
——当时微博里记录的感受
此时的我对这疯狂的天气渐渐已经没有新鲜感了,只剩下末日般的恐怖。心里默念着「太疯狂了。太疯狂了。」
没有任何见到新鲜事物开心的感觉了。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是灾害性天气吧。这种砸冰的方式,电线没问题吗?农作物没问题吗?花田没问题吗?
对冰之力量的敬畏下,四点二十分,我终于睡下了。窗外的冰块还在乱砸着,仿佛要砸碎一切东西地,更加狂妄地发出着噼里啪啦的响声。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了一个冰雷属性的魔法师在召唤着冰龙,释放着技能。
这是九年追天气生涯里,让我第二震撼的强对流过程。2012年4月30日12级以上卷轴云大风吹开窗户,渗进房间造成全家大漏水。我向电脑上传照片时直接触电,这是第一。
醒来已是11点整。一看数据,凌晨的3小时,整整下了12mm的冰。我认为在年内这至少是国家级水准,不排除是世界级水准。
花田蔫死一片。只残留着一粒一粒冰。
大家都在喜悦这是初雪,都在拍着这种照片。我说这不是雪,这是纯冰,是你们错过了一个疯狂的晚上。
这一夜下的冰的罕见性,绝对不仅仅是“初雪”可以衡量的。这一夜的景象,也绝对不仅仅是“美丽”可以形容的。
把它仅仅称作“美丽的兰大初雪”,是在大幅地低估它的价值。
这是一种台风之外,天气系统的又一震撼。是让我在苏迪罗后,对天气系统萌生的又一次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