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的涂料工

        六点半起床,洗漱过后,我拿起书坐在沙发的一头默默地读着。这时的天很清亮,淡蓝的底色上衬着一两朵白色的云,它们不慌不忙的随风飘着,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了。

        大约读了二十分钟的书,翻过下一页的时候,突然发现光线比刚才暗淡了一些,我疑惑了一下:早晨起来,不是应该越来越亮才对嘛?身体不由自主的往窗边挪了挪。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窗台上君子兰的花苞已经打了一周了,却依然没有开放的意愿,只是自顾自的长着,在积蓄着喷薄的力量。朱顶红的六片叶子也在延续着它扩张的步伐,养了半年,它还是不愿意把盛放的花朵呈现出来,像是怕表演完压轴大戏后就被我丢弃,也像是在向我宣告给它用了小花盆的不满。插在花盆边的木质玩偶依旧悠闲自得,小丑样式的鼻子红扑扑的很可爱,绳质的双腿会在清风吹过的时候挨着花盆边沿驾风起舞,仿佛同样随风摆动的朱顶红叶片是在为它的精彩演出而喝彩。

        我注意到大片的乌云来势汹汹,吓退了刚才还怡然自得的那几小片白云,吞没了淡蓝色的天幕,透过窗户看出去,目力所及的天空已经完全是它作威作福的秀场,灰暗得可怕,似乎下一秒就要施展它大雨倾盆的魔法。

        正犹豫着是不是要马上将晾在楼顶的衣服收回,忽然听到一声诗人般的大喊:啊!乌云!你怎么来得这么快,我们不需要你,讨厌你,你走吧!刚想努力的听听下文,诗文却戛然而止,接着的是一段哼唱的歌声。

        我好奇的把头探出窗外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名工人穿着遍布各色涂料的工装,戴着安全帽,正顺着安全绳从旁边那幢8层的居民楼楼顶往下爬。在他的右边,另一名涂料工正在认真的刷着墙,右手拿着滚筒,从左手边的桶中蘸满涂料,再从左至右,自上而下一道一道的刷着,歌声正是从他这一侧传出来的。他的双脚蹬在下方的墙壁上,留下淡淡的鞋印,许是刚刚在楼顶蹭来的灰尘。他的身体随安全绳来回荡着。我看那绳子虽粗,却有点老旧了,麻絮遍布略微发白的麻绳,像一根长毛的麻花,他却满不在乎,依旧哼着小曲,均匀的刷着墙,均匀的往下降。刚刚留下的浅浅鞋印,随着他一刷一刷的运动,被永远的封印在这墙壁上。

        一曲哼完,又来上两句高亢的男高音清清嗓子。唱罢,却突然停下手中的活,举着刷子,左右张望两下,看来是想起时间还早,怕扰了他人的清梦。趁着他左顾右盼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侧脸,皮肤偏黑,那是烈日留在他脸上的印迹,眼角的皱纹沟壑分明,像极了50多岁的样子,但我知道那是被岁月揉搓过的最佳见证,也许他才40岁出头呢。

        身体悬在半空干着沉重的体力活,可他转过头的那一瞬间,明明是在笑着的,那笑容是那么的真切,那么的深入人心,以至于我能确信那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而不是简单的嘴角上扬,他心底用力温暖着的那一大家人一定给了他莫大的能量吧。

        默默地刷了两分钟,始终架不住内心艺术细胞的骚动,他又吹起了一首轻快的口哨,婉转悠扬。他是在尽力的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份工作的热爱,也是对生活的热爱吧。

      相较于他,另一名工人则安静了太多。他不歌唱,只是拿着滚筒,蘸了涂料,时而从左至右,时而从右向左。看着他要自上而下,却在中途拐弯斜上,直杀至滚筒能够到的最远端。他从容而不机械的刷着,整面墙都是为他铺好的画布,他拿着他的“画笔”游刃有余的来回游走,有时他会停下来,用脚蹬着这“画布”,让身体尽量的远离,好让他来欣赏并定夺下一笔该画在哪儿。虽然最终作品早已定稿,但过程却得由他掌握。看不到他的脸,也听不到他发出其他的任何声音,只看到他的滚筒走过的地方,颜色比原来的墙面更加明亮鲜艳。不知道他是否经历过什么,也不便去猜测,但我想,他应该是个被耽误了的“画家”吧。

        当别人还在睡梦中未醒来的时候,他们早已悬在半空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不辞辛苦,还能在躯壳的艰辛中挖掘属于自己的快乐。想起了罗曼罗兰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他们,无疑都是这样的英雄。

        看着他们继续均匀的刷着墙,继续匀速的往下降。猛一抬头,发现乌云已经开始飘远,天色又渐渐明亮起来。我亮起手机瞥了一眼,刚好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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