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北地苦寒,朔雪纷飞不似人间,我看这南地的雪实在小家子气,南地的人怕是早已沉迷在蜀道剑阁的庇护下忘乎所以了吧。”
南地的雪自然不似北地苍茫,但要说小家子气怕也算不上,还是要比北地多一些韵味,只是不知道说话的人为何对南地有这样大的怨气。
大江不似大河,一到冬天便是千里冰封,就连江边的树木都还有一丝葱郁,江里一叶扁舟,随江而流,顺水而下,点缀在茫茫大江之上倒是说不出的惬意。舟头立着的人模样俊俏,一袭白衫风流潇洒,对江上的寒风视若无物。倒是盘腿而坐的老翁垂钓江上,青蓑衣,绿斗笠,胡须随风而动,听了年轻人的话,眼睛笑的眯成了缝。
“十三觉得这世界拳头大还是道理大。”老人接过话却不回话,反而反问道。
年轻人略微沉思:“自然是拳头大。”老人听完哈哈大笑,也不管水下鱼会不会被惊走。
年轻人疑惑道:“先生为何大笑,难道十三说错了。”老人左手沉稳的抓住鱼竿,右手抚须:“想起了些有趣的事,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只是你父亲用他的拳头证明,这个世界就是拳头大,你能吗?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什么给你取名叫燕十三?”
年轻人俯身:“请先生教我。”
“你们父子两什么都好,就是这恭敬的毛病改不了。”老人合上了眼,嘴唇微动,声音却无比清晰:“这个世界当然是拳头大,不然你父亲也不会坐上燕王的位置,当年魔族大将军俞衡,横行整个山海关外,长城之上无人能敌,打得唐王,陈王灰头土脸,好没面子,偏偏就是打不过你父亲,你出生的那年,是你父亲第十三次大败俞衡,便给你取了个名字叫燕十三。”
老人微顿,燕十三接过话:“父亲尊敬您,那是您救过他的命,我尊敬您是因为您救过我父亲的命,至于那群乌合之众,不说也罢。”
“这个世界上终究是拳头大,可十三你要知道,有道理拳头才打得出去,才能把人打疼,天下人都以为你父亲,跟汉王,魏王争斗占了上风是因为你父亲拳头大,说你父亲是个莽汉,可他们不知道你父亲在道理上更大。”老人的话让燕十三鼻子一歪。
“哼,汉王这个老贼,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有汉王地的人,连天子的话都不听,真该被屠尽九族。”
燕十三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从天而降,立于江面上,一步一步在江面上行走,天青色的靴子滴水不沾,紫袍紫冠,贵气逼人,鬓发翩翩,君子如玉,莫过于此。
“燕王的世子张嘴便要屠人九族,传出去怕是要让天下人非议了,世子莫非是嫌御史台上参燕王的本子太少了?”人已至,看着燕十三,话里藏锋。
燕十三却不上当,直接问:“你来干什么,没事就不要打扰先生钓鱼。”
听了这些的话,这人却是不恼,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来帮父王给先生送一句话,陈大人的事,和我汉王府绝无关系。”
燕十三一句:“做贼心虚。”老人只是微微颔首,并不搭话。态度与对待燕十三判若两人,没有不满便是最大的不满,这紫衣人徒步于江边,对着小舟一个俯身,消失在江边的密林里。
江上除了风声,一片寂静,良久老人开口:“十三,陈家还有一个嫡子尚在是吧。”只是这话听着却像是自言自语了。
“我父亲已经派人四下寻找,现在也还没有消息,既然我父亲没有找到,天子的人也没找到,那其他人肯定就找不到,这个孩子就还活着,活着就有出现的时候,真相总会大白。”江水悠悠,人影渺渺。
江南水乡温润如诗,在文人墨客眼里是一等一的妙地,大周的官员也偏爱这里。御史台的刘大夫更是这里的常客,八清巷明井里的水最适合泡茶,来江南不喝明井水泡的茶便是白来。只是这水出了名,就不是那么容易喝到了。
“乌篷船,明井水泡茶,看这秦淮河上的景,人间乐事啊,只是只有老夫一个人难免有些寂寥。”说完他陡然坐直了身体,感觉脖子边上一股锋芒几乎要戳破自己的脖子。
“刘大夫当然寂寥,连自己的恩人都能出卖,刘大夫若不寂寥,那天下就不该有寂寥的人了。”一个少年,眼睛有些亮,干净的有些吓人,站在刘大夫的背后,中指与食指并拢,指着刘大夫的脖子,指尖的气已经快要实质化了。
“你的手在抖,你在害怕什么?”刘大夫端起茶,吹了一口,复又放下。
“你还这么年轻,不要自误,你是谁,你还知道什么?”知道了身后人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刘大夫已经放下了心中的紧张。
少年盯着身前的人,神色平静,深吸了一口气:“我等了这一天等了十年,刘大夫说我是谁。”
一句话让刘大夫瞪大了双眼:“你是陈家,陈家那个……”一时激动竟然不能言语,坐直身体冷静下来继续说:“你果然还活着,所以呢?你来杀我?”
少年声音不高,面色不改,只是一脸的认真,异常认真的说道:“所以,你要死。”
“就凭你?”
“就凭我。”
语气不算坚定,但还是异常的认真。一句话让刘大夫笑了起来,虽然自己修为倒退,也还是三境的修者,一个稚子竟然说要杀死一个三境的修者,尤不得他不发笑。只是他笑声突然停下,面色惊恐,不可思议的要转过头去,可身体还是无力的倒下,倒在少年的脚下。
“我本不想跟你这么多废话,但不说我的气就会不顺,气不顺我便觉得不舒服,我真的能杀你,你看你已经死了。你以为我还年少,可我看你却老了,我有一口气,以气化剑,藏于肺腑十年,不曾开锋,我叫它藏锋剑,你死的不冤。”
说完便懒得看尸体一眼,指尖锋芒再现,朝着脚下一划,一个窟窿,河水不断的冒出来,一跳便到了还没有水的一边,身上一丝水花都没有沾到,跳到岸边,穿过一个个码头,消失在远处。
花费了无数时间选的路线终于有了作用,谁也没有发现这个时候有一条船带着一具大周官员的尸体沉入水中。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精明的人,总会有人把这件事和他的身世联系在一起,十年前他躲过了监察司的目光,那真的是运气够好。
他从来没想过监察司会找不到案发的现场,但至少能拖住一段时间,至于找到之后的事情,到时候就跟陈洛没关系了。
他一如既往的在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他曾经在十年里无数次走过的路线,只是这时候他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时不时低下头用舌头去舔自己的嘴唇,刚才没有任何元气运行的手段,强行催发藏锋剑,锋芒明显已经刺破了他的肺腑,胸口里犹如生疼的普通一团火在烧,只是他的脚步还算稳,但若要仔细看,一定能发现,他的身体掩在衣服下面有些颤抖,手心已经满是汗,终于像是走到了终点,他在一家茶摊前背对着人群坐下来了。
“陈家小哥你来了,还是以前一样的红茶吗?这就来。”说完,提着火炉上的茶壶,拿着一个碗放到陈洛面前,半热的茶不多不少只有半碗,这是十年里,陈洛故意养出来的习惯,甚至到现在他自己都已经不知道喝这半碗茶为了什么,连自己都已经要忘了,那别人就更不知道。
茶摊的老板对很小就来茶摊喝茶的陈洛自然无比熟悉,连茶水都控制的不多不少,只要陈洛来,不用说话,茶便会倒好,所有的事情都不用陈洛动手,只要自己不动手就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做完这一切,老板拎着茶壶放回火炉上。
陈洛端起眼前的茶汤,放在嘴边掩住别人的视线,仿佛在吹气一般,却是一丝丝的血慢慢流到茶碗里和茶水混在一起,分外刺眼,然后一口一口的喝茶,一口一口的血迹从嘴里流出来,到最后碗里已经分不清是茶还是血,他摇了摇碗,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这一碗茶,他等了十年。
仔细看看碗里没有血迹这才跟老板开始闲聊,这当然也是每天的必修的功课,聊了许久,陈洛向茶摊老板告辞离去。
他知道,今天的事已经不会留下任何线索了,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不修任何术法的少年就能杀的了一个三境的御史,只要老板收了摊洗了碗,事情就自然就不用他再操心。
要知道做事不想被怀疑,让别人替自己动手远比自己动手效果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