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带着冬季的冷峻,肆虐着潮湿的田野,柔细的雨丝轻轻,靡靡地诉说着春的思念,凝在叶面上如泪,飘在溪面上如雾,挂在头发如珠,滴落水面如幻,依在映山红的花骨朵上,催生了早春勃勃的生意。太阳浸泡在潮湿里无力升起,只在黄昏后的西边泛出些亮白,就匆匆地下山了,天赐叔头顶笠帽,裤脚挽得一边高,一边低,衣服上全是泥水的印记,赶着老水牛,吆喝着从山那边转过来,开春了。
每到开春时节,天赐叔总是最早一个去犁田的人,只要看见天赐叔犁田,族人们就会默契地跟着早早浸谷,犁田,准备着早春的农活。
天赐叔快70岁了,青矍强健的身体已渐渐衰老,皱纹象蚂蝗一样地挤上他的脸庞,肆图吞噬他垂垂的光阴,大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塘边柚子树下默默地磨牙反刍的老水牛,让自己的一生在已经变色的烟斗的烟雾中腾腾升起,慢慢散开——
从光着屁股帮阿爸阿妈踩禾秆头“稻谷头”开始,他就一直在小山村里种田,种田是天赐叔一辈子最大的成就。无论是犁田,耙田,侍田,点秧,插秧,施肥,打虫,割禾,晒谷,还是种番薯,黄豆,花生,玉米,养猪,喂鸡,样样都是能手,方圆几十里,天赐叔挑着一担谷去赴虚,他走在第二,没有人能走在第一的,年轻时的天赐叔,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俊朗的笑容,强建的体魄,种的一手好田,方圆哪个啊妹美不喜欢,哪个阿妹不欢心?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阿爸把去年老水牛生的小牛崽卖了做聘礼,帮他娶了媳妇,成了家。
成家的天赐叔更勤快了,早早的犁过田,早早地翻好地,挑着一担又一担的粪水肥田,顶着烈日,挥着汗水,天天在田里侍弄,看着坠弯了腰的稻穗,把头弯了又弯,天赐叔舒心地笑了,今年的收成,满打满算定是丰收的了,孩子们的新衣服,过年的喜庆日子,媳妇喂养的大肥猪,可以杀两头,一头卖了换钱给孩子读书,留一头自己过年慢慢吃,自己亏就亏在没读过书,一辈子只能在乡下种田,在外读书的大金回来总和他说起,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的精彩,如何如何的繁华,说是以后读好书,在外面挣很多很多的钱,到时接天赐叔到外面享福去,天赐叔哈哈大笑,开心地说:好,好,好,外面有田种么?惹得一屋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天赐叔老了,已经扶不动犁田的犁头,可怜的老伴没能在享福的时候陪着他,早在十几年前就走了,只剩下天赐叔和老水牛相依为伴,孩子们成家另过了,都是一大群嗷嗷待脯的孩子,跟谁过都是孩子们的负担,他决定自己过,孩子们把收割好的谷子挑来给他,不让他种田了。他闲不住时就放放牛,到田里去看看稻苗,看看虫灾,再就是象现在这样,坐在老屋的大门栏石上,望着老水牛,或者是望着远处的田野,默默地吸着烟斗,默默地晒太阳。
他种了一辈子的田,为之骄傲过,轻狂过,依恋过,天赐叔老了,他临终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田——犁——了——吗?”大儿子啊初赶紧说:犁了,昨天犁过了。他才慢慢地闭上枯干的,依依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天赐叔走了不久,大金背着背包从大城市回来,带回来他在外面学到的种田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