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

关之为暴，自古而然。天下之关，以卢沟桥为最。凡入都者，自巨公大僚，以至商贾百姓，莫不倾筐倒箧，勒索多方。惟乡会士子，例不稽察，然见行李稍多，亦必索取酒资，至三至再。丙戌会试，余偕黄阆甫明经同行，大车二辆，早发长新店，比至桥，刚辰巳之交。关上见箱笼稍多，任意讨赏。余以问心无愧，听其嘈杂，再三剔嬲，赠以青蚨四百片，行进彰义门，已交未正矣。余戏作七古一首纪其事云：“东方睒睒鸡既鸣，膏车秣马重前征。行行三里复五里，大桥已向卢沟横。我遵公车之旧例，检点文凭付书记。关吏见我书箱多，疑我其中有他意。我乃下车陈其情，一词上达君且听：既无胡椒八百斛，又无瓜金一十瓶，车中本非郑商人，褚中安有晋知䓨。问我南来何积蓄？才八斗，愁万斛，书数十卷诗百幅，脚下缁泥三寸足，面上黄尘三斗扑，其余零星敝衣服，例所勿征君且莫。吏乃向我前置词，索我一斤两斤之酒资。却笑行装太萧索，请言其苦君勿嗤。我上扬州只一宿，不见腰缠并无鹤；我向袁江三踯躅，未闻馈赆嗟垂橐；千山万水一吟身，十日三餐九吃粥。今日春明襆被来，空余一钵沿门托，却有二百青铜钱，赠君小饮黄垆边。明知未足饱欲壑，聊以馀润分书田。吏前睨视久不报，欲接不接心口较，暗思措大总穷酸，买菜添来亦可笑。我窥其意无他疑，加以一倍任取携。书生已是大破费，当作犒师十二之牛皮。吏闻我言心悄悄，急取文书放关早。车声隐隐过桥来，一鞭直指长安街。”

〔试注〕

1、关之为暴：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暴，横征暴敛。

2、巨公大僚：大人物，大官。

〔按〕大官过关也要交税？此处蹊跷。

3、丙戌：道光六年（1826年）。

4、黄阆甫明经：？

5、长新店：长辛店。位于北京市丰台区永定河西岸，是西南距京城最近的乡镇，也是西南进京的必经要道。《宛署杂记》记载：“县之西南，出彰义门……又一里曰卢沟桥，又四里曰新店村，又一里曰赵村……”。明《熹宗实录》记载：“天启元年(1621年)，御史李日宣议：于都门抵良乡界五十里，设长店、大井、柳巷(六里桥)等处。每五里设墩堡，宿兵十人，每有窃发协力救出”。上面所述的“长店”与“新店”就是现在的长辛店。

6、辰巳之交：上午九点。

7、剔嬲：niǎo。纠缠。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政事》：“阁东，有大牛，和峤鞅，裴楷秋，王济剔嬲不得休。”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十二：“两家已有成说矣，适苏州故人蒋诵先剔嬲不已，遂定蒋而辞曹。”

8、青蚨：青蚨，传说中的虫名，别称蚨蝉、蟱蜗、蒲虻、鱼父、鱼伯等，原型可能是田鳖、桂花蝉。传说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聚回一处。人用青蚨母子血各涂在钱上，涂母血的钱或涂子血的钱用出后必会飞回，所以有“青蚨还钱”之说，“青蚨”也成了钱的代称。

9、彰义门：广安门。是明清北京城外城唯一向西开的门，与广渠门相对。明代称广宁门，清道光年间为避清宣宗旻宁之讳改为现名。广安门又俗称彰义门，其实彰义门的名字被老百姓喊了有八百五十年了。彰义门是金中都城西垣之北门，大概就在现在的广安门外湾子路口附近。现在的广安门内、外大街一线是金中都城彰义门内的东西康衢——彰义门街，位置走向都没变。

10、未正：下午二点到三点。

11、睒睒：shǎn。光闪烁貌。北周·卫元嵩《元包经·孟阴》：“睛睒睒，步辵辵。”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雷》：“忽暴风雨，有物坠如玃，两目睒睒。” 元·吴师道《德兴开化道中》诗之二：“宿云逗疎雨，睒睒吐晨旭。” 康有为《大同书》丙部：“惟黑种之人，铁面银牙，目光睒睒。”

12、郑商人，褚中：怀褚中。《左传·成公三年》：“荀䓨之在楚也，郑贾人有将置诸褚中以出。既谋之，未行，而楚人归之。贾人如晋，荀䓨善视之，如实出己。”

春秋时，郑国商人谋划让晋俘荀䓨(即知䓨)藏在口袋(即褚)里，带他逃出楚国，此计尚未实行，晋楚和好，荀䓨被放回。荀䓨仍十分感激那郑国商人。后世用作咏感恩的典故。

13、晋知䓨：春秋时晋国将领。知氏，名䓨，字子羽。亦称荀䓨、知武子。

14、缁泥：黑色泥土。

15、袁江：（1444-1493）明河南祥符人，字自岷。天顺六年领乡荐，以年仅十九而被疑有弊，复试得白。天顺八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官至四川布政司参政，卒官。

袁江自幼资性超异，过目不忘。天顺六年（1462），考中举人。御史梁觐奉命巡按河南，监考乡试。佥事刘瑄与梁觐有矛盾，怀疑袁江年纪轻轻却一举中举，同时同榜唐昭、杜明皆指控梁觐有私，向明英宗弹劾梁觐。于是明英宗命法司提解梁觐、刘瑄、袁江、唐昭、杜明械系至京下馆阁复试，咸入格得释，于是定罪刘瑄诬奏，梁觐复职，袁江等举人如故。天顺七年（1463）春二月，袁江入南省试。秋八月，参加会试，河南天顺六年举人中考中进士的只有他一人，公论益白。

16、踯躅：zhí zhú。

17、馈赆：赠送行资；赠送财物。餽，通“馈 ”。

《孟子·公孙丑下》：“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贐，辞曰餽贐，予何为不受？” 宋·陆游《朝奉大夫石公墓志铭》：“餽贐可以取，可以无取，必却。” 清·唐孙华《送门人时期五贡入太学》诗：“赠行未办绕朝 鞭，聊作《巴歈》当餽贐。”

18、垂橐：tuó。垂着空袋子。谓空无所有。唐·韩愈《答窦秀才书》：“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匱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稛载而往，垂橐而归，足下亮之而已！” 宋·陈师道《简李伯益》诗：“虀盐度岁每无餘，垂橐东归口未餬。” 清·王韬《淞滨琐话·金玉蟾》：“自此无日不往。两月餘， 阮囊羞涩，垂橐兴嗟。”

19、睨视：nì。斜视；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