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文章是写出来的,更是改出来的。初稿如刚出锅的清汤,改稿如同配料;初稿如物什毛胚,改稿如精雕细琢;初稿如水中望月,雾里观花,改稿如”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
二
说到改稿之先驱,首推贾岛。贾岛一向称”苦吟诗人”。“两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人家曹植是七步成诗,李白是斗酒诗百篇,古代才子出口成章的比比皆是,他硬是一脸苦相。最典型的就是他的《题李凝幽居》一诗,有一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原来拿不准,在驴背上反复做着“推”、“敲”动作,以致冲撞了京兆尹韩愈大人。好在韩愈豁达重才,又念其文宗一脉,不仅帮他改了稿,定住了“敲”字,而且二人后来又成了朋友。
脍炙人口的美文《醉翁亭记》也有一段趣闻:据说欧阳修支持庆历新政,失败后贬到安徽滁州当知州,闲来无事老领着一帮文人幕僚游山玩水。这天乘醉在亭子里写了一篇佳文,行云流水,洋洋洒洒,周围一片喝彩吹捧声。欧阳修一边把盏,一边吟诵,好不得意。可不防在亭角休息的一个樵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大人,您的文章,好是好,开头太拉杂”!欧阳修开始不服,最终还是接受。于是把描写滁州东南西北有山的句子通通删掉,改成“环滁皆山也”,樵夫终于点头称善。
而王安石写《泊船瓜洲》更有意思。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王安石因变法受阻罢相,第二年春决意回老家金陵(南京)。从扬州溯流西上,在船上写了《泊船瓜洲》一诗:”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万重山。春风又到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诗写好后,觉得“到”字欠缺一点,不能充分表情达意,于是换成“过”字,可又觉得此字反映不出归心似箭的意境,接连又换了“入”、“满”等字,皆不满意。懊恼纠结之下最后走出船舱,面向大江,只见两岸春色,满眼绿意,精神为之一振。“绿”字如神助一般跳出脑际,顿时有了“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句。王安石为了凸显“绿”字的来之不易,特意将它写得超大。
”文章不厌百回改”。即便再优秀的作品,要想完美,也得在”改”上下功夫。众所周知的宏篇巨制《红楼梦》,不仅是曹雪芹拿心血和生命写出来的,也是一字一句改出来的。有关资料说他写《红楼》:”披阅十载,五易其稿”。“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红楼梦》问世后,备受推崇,更是衍生出一个专门研究《红楼梦》的学派,称“红学”。直至今日,其思想性、艺术性及其影响力都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峰。另外,俄国一代文豪托尔斯泰写《复活》就修改了六遍之多。可见大师们对一部作品的严谨程度。
三
改稿既是出于严谨,也是一种形势必然。初稿的产出有多种情形:或触景生情,一时感念;或急就成文,文笔粗糙;或是应景之作,繁简失当;或时势有变,思路陡转。时过境迁,总有不尽人意处,必须得修、得改。“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该删的必然得删,该添的必须得添。大到谋篇布局,小到标点符号,一字一句;大到文章主旨,小到语言修辞,处处留意,步步考究。先过己关,再推向观众。不仅对读者负责,也要对自己负责。这也是文人和匠人的区别:文人图“文心”,匠人图”文利”;文人求”清誉”,匠人求”艺名”。“轻薄为文哂未休”。为文不严谨,不仅毒发当世,而且遗害子孙。曾有这样一段典故:
1930年,蒋、冯阎中原大战。冯阎联军参谋部在制定作战方案时,有人误将兵力集结地“沁阳”写成了“泌阳”。“沁阳”在北,“泌阳”在南,两地相隔70O余里。待两军胶着,战得精疲力竭、你死我活时分,而援军远在数百里之外。据说一字之差,冯阎大败,历史随之改写。
四
改稿其法,要稳中求狠。不稳将胡涂乱抹,势不成文,白白浪费精力;不狠,将主次不分,散枝蔓叶,形同垃圾。一个标点,一个字句,一个修辞,都要甄别仔细。朱光潜先生有一篇文章《咬文嚼字》说的也是这番道理。改稿如做手术,面对疖瘤,必下狠心。遇到成段成段的删简,思想上虽反复挣扎,也得下得狠心摘除。
五
改稿过程也是一种自我粹炼、自我升华的过程。前面讲贾岛,欧阳修,王安石故事,他们在一推一敲间;在删繁就简时;在去留纠结中,凝练了字句,深化了主题,同时也提升了境界。贾岛求隐、欧阳求醉、安石求退,他们不仅好诗美文传于当世,更是名留干古,成就文坛佳话。
总之,作文如拍影视,前期拍摄固然重要,后期剪辑制作一样不少。既要做好前期酝酿,也要重视后期修改。写是基础,改是创新;写是客观原貌,改是塑型再造;写是继承,改是发展。改文也如做事做人,不能墨守成规,不能事理不分,须闻错即喜,知错能改,有胸怀,有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