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冤家不聚头,形容的大概就是眼下这种情况吧。
迟亚楠见到坐在餐桌前的男人,就不悦的皱起眉。虽然他今天没穿制服,但对于一心想要将此人挫骨扬灰的她来说,当真是对方化成灰她也能认得出来。
可气的是今天他=她被闺蜜粒粒生拉硬拽来相亲。也不知自己那个妈最近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更不知道粒粒究竟是收受了什么贿赂,总之,现在的状况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联合起来,就她的婚姻大事展开了一场唾沫横飞的攻坚战,她被烦的紧了竟然头脑一热答应来赴约。
粒粒是怎么给她保证的——绝对直男、绝对180+、绝对三观正。她怎么完全看不出来?
“你好,迟小姐。”男人见到她的表情也跟吃了苍蝇差不多吧,但好在基本的礼貌尚在。不,也许他想先发制人,她想。
“你们认识啊。”粒粒的表情动作太夸张,迟亚楠替她感到汗颜。
“你也好交警先生。贵姓啊?”她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
“简单的简。单名一个诺。”他走过来替两位女士拉开座椅。打了个响指招呼服务员上菜,“这里是私房菜,不接受点单的,所以…”
“有品位。”粒粒马上捧场。
迟亚楠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这家店她之前招待客户的时候也来过一回,精致的淮扬菜,味道很好,但是位子很难订到,预约也要提前一个月。对于一个小交警来说,这谱摆的有点大,不过她很好奇,对方如果知道来赴约的是她,该有多糟心。想到这里,她有了报复的快感,扬起嘴角,也跟着捧场,“对啊,我之前来过一次,真的特别喜欢,环境清幽雅致,菜品上成,还有琵琶表演呢。”
简诺看她一眼,不做多回应。而是询问粒粒最近的情况。
“哎呀,老同学,你这样就不对了。”亚楠还没反应过来,粒粒的胳膊就搭上了她的肩膀,“今天主要是介绍你和亚楠认识,你老问我干吗呀。”
简诺似乎略尴尬,把目光移到她身上,“那个…我之前大概得罪了迟小姐,今天又是在这种场合见面,实在是不知该怎么搭话。”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迟亚楠小家子气,不肯原谅不给他台阶下似的。
她很想掩饰脸上的不耐烦,但粒粒抢先一步捕捉了她的表情,八卦兮兮的询问:“怎么回事?没听你说过啊。”
“就上上周吧。我着急去见客户,抢黄灯了。简警官勒令我下车。”
“罚了多少?”
迟亚楠不支声。简诺替她回答,“对于抢黄灯的驾驶员,我们现在教育为主,要求他们作为交通协管员,志愿摇旗三天。每天下午5点到7点。”
这个人说话字正腔圆,倒有一副好嗓子。她虽带着不满情绪,但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点,勉强算作优点吧。免得到时候粒粒和老妈审问她,她对他一通数落的话,显得自己很无理取闹,借题发挥的样子。
“那天我确实是有急事。而且后来三天,因为要当协管员,错失了一个重要合约。”
“那真是太抱歉了。”简诺遗憾的叹息,“不过,迟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那么忙?”
“在杂志社上班。”已经进入到这个环节了?相亲男女必备经典五大问题:问工作、问学历、问工资、问恋爱史,问婚后愿不愿意和父母住一起。
“我们亚楠可是时尚杂志的大主编,以前在S市的时候…”
“粒粒。”她沉声叫了好友的名字,打断了她的抢答。
简诺摸摸鼻子,“是吗?我有一个发小也是做媒体的,成天加班,日夜颠倒,这一行真是非常辛苦。”
“说到底,有哪一份工作是轻松的。我们辛苦打拼,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她冷静的开口。
“也是。”他似乎认同她的看法,举起酒杯提议道:“来吧,为了更好的生存,干杯。”
粒粒跃跃欲试的举起酒杯,亚楠却是手指敲着杯壁,揶揄道:“我开车来的,在交警面前放肆喝酒,岂不自投罗网?”
简诺举着酒杯的手僵在空中,继而他讪讪的笑了,“迟小姐放心,这酒是店主自己家酿的,喝一点没关系,酒精度不会超标,我们交警抓酒驾醉驾也是有严格的执行标准的。”
粒粒眼珠子骨碌碌转的欢,对这两人你来我往的话语交锋十分满意。男女之间,最怕不是针锋相对,而是静默不语。感觉今天迟亚楠给足了自己面子。回去她也好跟迟妈妈和自家老公交代了。
没想到,餐闭,亚楠开车送她回家,她询问她对简诺的印象。得到的回答却是:“不会说话,没眼力劲儿。”
粒粒有些纳闷,“多精神啊,那肩膀宽的。那身板挺得。还是播音腔,多好啊。”
“你喜欢你去。”亚楠专注的开车,没好气的回答。对于终于结束这场无任何可取之处的饭局,她感到的只有解脱。也有些气恼粒粒这样把毫无准备的她拉入局,现在,她完全不想理会坐在副驾驶上唠叨的好友,都说女人一旦嫁了人就会变得婆妈,看吧,这位就是最好的例证。
“姐姐我要不是有老公了,早扑上去了,能轮到你?”粒粒一副恨铁不成钢,无限惋惜的样子。
“难道他不是你同学?你要瞄准了,早十年就该下手的呀。”她很了解好友的行事风格。
“我老公的同学。老同学是大家送他的外号。简诺人很热心细致,又个性。在他们同学中口碑很好的。”
到了路口,等红灯,亚楠终于可以转脸看向好友,她相信粒粒一定会接收到她锋利的眼刀,“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这么卖力,就算真的姓王也不能这样吧。”
“你这又是什么高级的嘲讽手法?”粒粒瞪着无辜的眼,做小白兔状。惯常她两有分歧,总有一个得退让,而卖萌装无辜,对迟亚楠来说最有效。从高中到参加工作,她们认识超过十年,用这一招应对亚楠的责难简直屡试不爽,她这位闺蜜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亚楠无语,挂了档,继续开车,“我说你王婆卖瓜,出卖姐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那里以为荣了。我全是为了你考虑啊,总归咱们这么多年交情,我还能害你不成?”粒粒抓紧时间替自己辩解,还不忘继续完成迟妈妈分配的任务,“简诺不行,还有别的。但问题的关键是…”
迟亚楠打断她的话,一字一顿:“关键是我现在,根本、不想、谈感情。”
“你还没忘了你繁华世界的倾城往事啊。”粒粒脱口而出,说完了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
繁华世界倾城往事,这还是迟亚楠从S市回来前发的签名档。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用的这个。后来就删掉了,签名档变成空白。
迟亚楠摇头,“也不是。”
“不够斩钉截铁,一定还藕断丝连。”粒粒有些不满的猜测。她永远记得好友25岁生日那个夜晚,12点刚过,她发信息祝她生日快乐。
原本以为她在和男朋友庆祝,不敢打扰。却没想到亚楠很快回复:还没睡啊,可不可以给你打电话?
粒粒愣了下,她们之间,从来不会这样客套,打电话更不用预约时间。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亚楠怎么了?
这里与S市隔着532公里的距离,她从电话里听到猎猎的风声。
亚楠站在城市的高处,带着哭腔说他们分手了,这就是她25岁的生日礼物。
“别乱说了。过去的早就过去了。我只是很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对我来说,负担另一个人的感情需要占用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有情绪的悲喜起伏。当然也不是我说有不婚的打算,只是目前,我还没准备好呢。”
“我还没准备好呢?”粒粒及时收住自己因回忆而蔓延的情绪,惟妙惟肖的模仿好友的强调,继而问她:“《饮食男女》看过没?
亚楠点头。
“那句经典台词怎么说来着?”粒粒循循善诱。
“人生不能像做菜,等所有材料都齐全了再下锅。”她很配合的背诵,“但那是别人的生活,不是我的。”
“嘴犟吧你就。”眼看到自己家了,老公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她,粒粒嚷嚷,“受不了你。我就在这下车吧。”
正当粒粒打开车门的时候,迟亚楠又认真的补充:“粒粒,我没有那个心思,就不要耽误人家。那…不公平。”
回到家,泡了个热水澡,练了一会儿瑜伽,她开始看材料,秋冬时装周马上就要开始了,编辑组拟定了好多选题,前方记者也发回了一些材料,她得抓紧时间整理资料,做出决策。
QQ滴滴作响,点开发现是有人申请加她为好友。备注是简诺。她点了拒绝。他又添加一次,附言:可恶的交警叔叔有话对你说,不加就只好打电话给你了。
这人还真够赖皮。她倒要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于是点了同意。
听粒粒说了你的看法。很遗憾。他单刀直入。
哦。
这么冷淡,怕我纠缠你?
不会。
他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张桌子,上面散落了十多张女孩的照片,当真是环肥燕瘦。接着他发了一句话:
还有这么多姑娘可选择。所以被拒绝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你惯常这样与相亲对象交流?会不会排期出现混乱?
你心情不好?他答非所问。
不要转移话题。
好吧。其实我就觉得你挺好的,想再争取下,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你懂吧。这串子后面跟着一个坏笑的表情。
无聊。她不客气发了一个菜刀过去。
他又发了一个表情过来,是一个扶墙吐血的卡通警察。
咦,你自己设计的?
业余时间无聊的时候画着玩儿的。接着又献宝似的发了一组,共8个动画表情给她。
她以前也学过美术,又从事传媒行业,当然知道他的水平,可不是玩玩那么简单。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设计一套。见她半晌不回复,他又发了一句。
不用了,太麻烦。
打发时间罢了。我不喜欢被工作绑住。小时候学了十年的美术,最后还是读了理工科,考交警也是父母之命。
现在的情况,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做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呢。
也是。我也是后来才想通的,喜欢什么,不一定要据为己有,应该看到理想和现实之间客观存在的落差。当我从这种不能达成里抽离出来的时候,我发现,画画本身带给我的快乐,要远远超出预期,人有一个不以此谋生的特长挺好的。
你倒是接受现实挺快。
他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接着又说,很晚了,早点休息吧。下次再聊。还有,摇旗旗的事,我真的只是秉公执法,对于因此给你造成的困扰和经济损失,我很抱歉。
再见。她敲下这两个字,点了发送,然后将QQ隐身。
迟亚楠发现,没有粒粒在场,两个人的交流要顺畅的多。他是个很真诚的人。起码比起她所在行业里的那些油嘴滑舌的,要显得赤诚坦荡的多,姑且也算一个优点吧。
再见面是在本市一个画廊。画廊的老板是近几年大热的一位年轻画家,叫常桉,为了配合这次的时装周选题,杂志社选中了他的一副画作当封面,但常桉这人名气大了,脾气也跟着涨了、越来越怪,责编谈不妥,只得请迟亚楠亲自过来洽谈版权事宜的。
常桉的工作室就在画廊的三楼,她从大厅进去,就拾级而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楼梯口附近那幅画前站着的人。
“迟小姐。”简诺的喊话,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简先生也来参观?”
“嗯。常桉这幅作品很好,我觊觎很久了,叫他送我,求了好多次都不管用,只好得空就来看看。”
迟亚楠听他这么说,心里一动,“你认识常桉?”
“以前一起学画的,好朋友。”
“那能否请你帮忙呢?”迟亚楠声音放柔。把作品版权的事情跟简诺叙述了一遍,央求他去当说客。
简诺看着迟亚楠,还真是有点意外,原本以为这是个小辣椒似的人物,却没想到也会用美人计以柔克刚,太懂得交际之道了。
见到两人相携进来,常桉沉默的继续在画布上勾勒涂抹。
“常先生,我是来跟你商量那副画的版权问题,不知能否占用您一点时间。”迟亚楠毕恭毕敬的问。
“所以,简诺你跟过来是什么意思?”
“我认识迟主编,在楼下碰到,所以就一起上来了。”
“好吧。”常桉放下手中的调色盘,“有趣的事情开始了,简诺你不是一直想要那幅画吗,现在它归你了。”
他又把目光转向迟亚楠,“主编大人,你也听到了,现在,那幅画的版权已经不在我手上了。”
迟亚楠有些生气,但考虑到还有后续合作的可能,只能隐忍不发作,“常先生,您玩笑了。”
“我这人说话从来一言九鼎。”常桉板着一张面孔,“简诺,现在带着你的买家离开这里,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说完继续专注于创作。
迟亚楠还欲说什么,简诺拉住她。
“好了,别生气,我把版权给你就是。”简诺拽着面色不愉的她下楼。
她蹙眉,“你也跟我恶作剧,有意思?”
“谁说的?我也是一言九鼎。”到了一楼,简诺松开她,径直把墙上的画框摘下来,准备搬走。
迟亚楠愣住了。
简诺却是冲她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我和常桉,都是说真的。”
没想到事情这么戏剧性又这么轻易的解决了,迟亚楠大大松了口气。执意要请简诺吃饭,但他拒绝了,说下午要上班执勤去。
“好吧。那先欠着。”她说。
“我不会忘的。”
上班路上的简诺,不自觉的笑了,觉得常桉一定长了一对隐形的翅膀,这顺水人情做的到位,一下子拉近了他和迟亚楠的距离。她呀欠着他一个人情呢,世界上欠债好还,欠人情想还,就难喽。
过了半个月杂志新刊出版,迟亚楠特地准备了两本,路过交警岗亭的时候留给简诺,那天他休息。
第二天午饭时间,班组里的同事聚在一起,都由此起哄打趣简诺,他翻着泛着油墨香气的精美杂志,心里很得意,面上却是粉饰太平:“人家是大主编,又是个美女,哪能跟咱为伍呢。”
同事们集体切了一声,四散去吃饭了。他也端着饭盒往食堂走,又想起来,那姑娘还欠着自己一顿饭呢,就是最近没什么时间约她。
经过画作版权的事情,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网络上聊得内容也多起来。偶尔,对于杂志的一些配图配色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迟亚楠都会征求下简诺的意见,有时候两人选择一致,又有时候针锋相对的辩论一番,谁都说服不了谁,简诺就建议她抛硬币决定。
“这也太草率了吧。”她哀叹。
“不然呢?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他反问。
偶尔两人都有空的时候,会一起出去。简诺对这个城市的了解远远超出迟亚楠,他似乎总能第一时间了解到哪里有有趣的活动、好玩的事情,甚至美味的小吃。
终于守信请他吃饭。又一次酒足饭饱,她有些哀怨的摸着自己微微膨胀的小肚子,“晚饭吃这么多,真是太罪恶了。”
“你又不是明星或模特,不必要对自己这么严苛吧。”简诺举着木勺慢慢品着靓汤。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你不懂。”迟亚楠反驳,“我们这一行最重的就是形象了,一个时尚杂志的主编,连自己的身体都管理不好,做出来的东西怎么让别人信服呢?”
“那我才是罪恶之源了?”他放下勺子,“为了弥补我的罪过,下一站,带你去消消食。”
他带她去的是一间清吧,时间还早,可酒吧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但这里没有刺激爆裂的DJ曲和刺激的酒,而是有一个乐队在台上静静的唱着蓝调,酒水名字都透着文艺小清新范儿。
从酒吧出来已接近午夜,晚饭的饱胀感消失殆尽,她怀疑是时间足够长,还是应该归功于在酒吧里的活动。
迟亚楠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请上台唱歌,而简诺作为这里的熟客,非但不帮她,还跟着台下的人起哄。害她出糗,唱歌都破音了。
“还生气呢?”简诺快步跟上大步流星的她,地上印出两个人长长的影子。
“当然。今天真是太丢脸了。”她愤愤。
简诺大笑,被她眼风一扫,顿时敛唇屏气,“告诉你一个独家消息,算作赔礼道歉吧。”
“什么?”她感兴趣的听,但脸上依然维持不高兴的表情。
“下周三周四晚上夜查。开车外出注意。”
“你这是出卖组织违背本职啊,我可不会感激你唷。”迟亚楠终于笑了,扭头盯着他上下打量。
已经是秋天,夜色微凉,徐风拂动,她说这句话时候,像一个拿到糖盒神情得意的小孩子,那个笑和声音也是甜的。他感到胸腔里什么在震动。
被一顺不顺的盯着,起先还能犟嘴调笑“为博红颜一笑豁出去了。”
可她不说话继续看着他的时候,他突然不愿意与她对视了。轻咳一声,站到路边招出租车:“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察觉了他的反常,从善如流的坐进了车里,报上家里的地址。
男女之间好感的建立,在于这一朝一夕的相处,我们对任何一个人的了解,任何来自他人的评价,都不如来自自己的亲生感受那直观和全面。当然,如果只有一开始那场充满火药味的相亲宴,他们的故事也没有写下去的必要,同样的,如果没了粒粒那个八卦精的参和,也许他们的进展会顺利的多。
“亚楠,重磅消息!你那位极品前任,沈贺要结婚了。新娘是贝然,我就说他俩早就有一腿吧,狗男女,哼!渣男还好意思给你发请帖,找不到人,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粒粒在电话里八卦兴致正浓。
“沈贺?亚楠以前的男朋友?”
“啊!”粒粒尖叫一声。简诺把手机拿远一点,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那边结结巴巴的问:“简…简诺?”
“嗯。抱歉。亚楠去洗手间了,我看是你打来的,就替她接了。”
“哦。你们现在这么熟了呀?”
“还好。偶尔会一起吃个饭。”简诺从善如流的回答,“接着说你刚才说的事情,我想知道。”
粒粒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都怪自己一时心大,没确认身份就胡言乱语,这下可好了。不过她更纳闷,电话那头的两人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还没等她想好说辞圆话,手机已经被挂断,传来嘟嘟的忙音,再拨回去,居然关机了。
“你不需要知道。”归来的迟亚楠利落地抢回自己的手机,随手按了关机键。
“如果我说我需要呢?”简诺向后靠到椅背上,仰头望着她。
“无可奉告。”
“亚楠,我以为你应该很了解我对你是什么心思。”
“愿闻其详。”她也坐下来,知道这样一场谈话是必不可少的。
“我从来不是一个愿意浪费时间的人。我以为就算没有挑明,那起码你能知道一个基本的事实,我们是在交往,是在…谈恋爱。”
“所以向对方坦白过去,也是你觉得交往的必要条件?”
“我不是要窥探你的隐私,只是…”他欲言又止。气氛变得冷凝,他又一时无法准确描述出自己的复杂心情,关心则乱,真是这样吧。
“只是什么?”她追问。
他不言语。
迟亚楠忽然笑了,“简诺,我今年28岁了,你该不会天真到认为我活到现在还是白纸一张吧。”
“每个人都有过去,我并没有要求你白纸一张。”
“那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我并不喜欢去猜别人的心思,那样的话太累了。”
“是不喜欢,还是主观上的不在乎?”他轻笑一声,“如果你真的放下了那一段,或许此刻的言语就不会这么充满攻击性。或许,更应该关心的是我的感受?”
她被他的话堵上了嘴巴。
“好好想想吧,亚楠。”他站起来,拎着外套,“在你想清楚确认好自己的心之前,我们先不要见面了。还有,这不是我的苛责。”
沈贺的请帖还是辗转到了她手里。看着上面俊男靓女的幸福笑脸,她有些怅然。倒不是忆往事的心忧,只是对时光逝去的感慨。她跟沈贺、贝然、粒粒是大学里出名的四人组。新生开学的时候,粒粒拉着她一起进的辩论队。粒粒纯粹是为了追当时的辩论队队长,也是高他们一级的学长,所以学长不在的时候,她也懒得去。而其余三人则一直在团队里,查资料,模拟演练,唇枪舌剑的实战,有很多难忘的经历。
大二升大三的暑假,亚楠跟沈贺走到一起,贝然还羡慕了好久。没想到毕业一年后,他们就分道扬镳。当时有几个同学明示暗示的提醒她注意贝然,可是她太相信沈贺,所以也轻信了贝然。
有点狗血的剧情,偏偏她是女主角。这一段往事她一直讳莫如深,连粒粒都没告诉,却不料粒粒她早就洞悉了一切。而那一对背叛者如今也修成正果,结婚是好事,谁会不祝福呢,只是那两人未免太厚脸皮太贪心。她一个人维持的和平,瞬间坍塌了,但25岁生日之后,她不允许自己再轻易哭。
至于简诺的愤怒,她也理解。
两人的相处中,她一直不主动,有时候甚至是忽冷忽热的。现在回头想想,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贸然开始一段感情,或者说安然的享受一个人对自己的好,实在是太罪恶的事。
而且,短期来说,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给简诺一个满意的答案。毕竟长在心里的痂,不是自己说痊愈了就真的没事了,人其实还难以彻底摆脱趋利避害的动物属性,不愿意被不好的记忆捆绑,所以希冀另一段经历可以替代不好的记忆。可一旦事件、人物契合的发生在眼前,又隐隐有复发的趋势。这是她决不允许的。于是那张请帖被她扔进了垃圾桶。
之后有三个月,她再没联系过简诺。而他似乎也默认了她这种态度,退回到陌生人的位置。有好几次,她从那个路口经过,见到他站在岗位上,目不斜视的指挥往来的车辆。
粒粒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联系她。亚楠只好亲自打电话。“抱歉,我也不想把事情搞砸的。”她先低头认错。
“我懂你。主观意识和客观能动总是有差别。”粒粒难得没有因此炸毛,反过来安慰她。
“简诺那边,也麻烦你…”
“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对和错,也不能瞎凑合。前两天他来家里吃饭,说起这件事,也觉得自己当时太冲动,何况擅自接那个电话也是侵犯了你的隐私,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跟你道歉。我老公说得对,你们俩啊,都是太讲道理的人。”
这一点迟亚楠倒也承认,“也许,太理智的人都不会有好的感情吧。”
“不会呀。”粒粒不赞同她的说法,“感情本来就有千百张面孔,我们要做的不是画一条线把自己隔离开来,贴上标签高高挂起,而是应该大胆尝试,给自己和对方一些机会。不是都那么说么,别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
“我发现,已婚妇女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会讲道理。”她轻笑。
“去去去!”粒粒不耐烦的娇嗔,“总之你自己要把握好。”
“顺其自然吧。”
亚楠知道顺其自然这四个字要是被她老妈听到,一定会暴跳如雷。不过这就是她真实的想法。
工作排的满满当当,她也无暇再做过多遐想。原本以为简诺也随着撕掉的日历留在了过去,但周五的深夜,她竟意外的接到了他的电话。
“在做什么?”简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正直换季,感冒的人很多,她也没做多想。
“加班。下周一就要下场印刷了,还在审稿子。”
“我来接你下班,好不好?”
她抬头看看墙上的钟,“不用了,很晚了。”
“我坚持。”
简诺走进来的时候,迟亚楠还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太久没见面,加上最后一次见面的不愉快,气氛有些尴尬。
她站起来,收拾好背包,关了电脑,“我好了。走吧。”
简诺跟着她一起走。关了灯从公司出来,又按了电梯键,他没有说一句话。
家常便饭似的加班日,突然多了一个人执意接自己下班,那人却又非同寻常的安静,这多少叫迟亚楠觉得有点诡异和无语。
停车场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居然出奇的一致。迟亚楠有些瑟缩,不自觉的靠近点,“那个…简诺,说点什么吧,这样很奇怪,不是吗?”
“现在讲这些不太合适。等会儿再跟你说吧。”简诺似乎笑了一下,但她离得近,能察觉到那笑里的落寞和牵强。
车子发动前,坐在副驾驶的简诺又问她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困吗?”
“还好。已经习惯了。每个月固定都有这么几天需要加班加点。”
公司离家有20分钟车程,她把车窗摇下来一点,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倒与电台里正播的歌神的《秋意浓》搭调,只是他们生在钢筋沪混凝土的城市,是再见面而非歌中所言的凄凄惨惨的离别,无法体味其中滋味。
到了家门口,两人下车来,迟亚楠先开口:“谢谢你送我回来。不过,我看你似乎不太舒服,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刚从现场回来。”他的声音依旧很低,“也许你会觉得,这是我企图再度接近你的借口,但那一刻,我脑海里只想到你。”
“现场?”他是交警,需要他们处理的现场似乎只有一种,“是很严重的车祸吗?”
“是个女司机,出差的,连夜开车从外地赶回来看孩子,很不幸,在二环路钻到了一辆大卡车底下,疲劳驾驶惹得祸。”
“人怎么样了?”
“我们赶去的时候还有意识,但车子严重变形,双腿被压,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除了同他一样,心情凝重外,还有一种叫感动的东西在心头涌动,面对生命逝去的无奈和无能为力,这个坚毅的男人也被击中,变得脆弱,而那样的时刻,他还想到了她。
“抱歉。这么晚了,我本不该对你说这些,吓着了吧。快上去吧,早点休息。”他捏捏挺直的鼻骨,似乎一下子神智清明,转身就要走。
“简诺。”她在他身后叫了一声,追了两步从后面抱住他,“谢谢你惦念着我,还特意赶来接我下班。”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无论如何。”
两个人的邦交算是就此恢复了正常化,都不算扭捏的人,不愿意继续把情绪纠缠浪费在不值得的事情上。
本地的秋天,雨水多。落叶簌簌飘落,掉到路面上,又被疾驰而过的各种车子碾过,彻底的黏在柏油路面上。
车子的发动引擎有点问题,前几天就送去了修理厂。所以下班时间,和同事同行的迟亚楠不得不和他们一样,躲到了站牌底下。
无奈站牌下避雨的位置有限,晚高峰加上下雨,公交车也迟迟不来,出租则是根本打不到。等了半个小时,包包和鞋子都被雨水打湿了,还是毫无变化。只好在同事的建议下,先躲到站牌后面的银行自助取款房里去,等车来了再冲出来。
过了十分钟同事的老公开车来接,本意是稍她一段,但两人的住处在不同方向,又是这样糟糕的路况,她婉言谢绝。这时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在哪里?”是简诺的声音。最近他得空就会给她打个电话。
“公司附近站牌等车呢。”
“我怎么没看到你。”
她吃了一惊,“我在后面银行自动取款机这里。”
很快她就看到站牌那闪过一个高大身影,举着一把黑伞,手里还拎着一把,大步流星的朝她走过来,现在她确认他身高真的有180+了。
“怎么想到来送伞?”
“正好在隔条街巡逻,这会儿换岗了,想着来接你下班,结果下起了雨,在便利店买的。”
“老人们有种说法,伞谐音散,不能乱送的,你不怕我们好不了吗?”她接过他递上的伞,漫不经心的玩笑。
“我们好着呢。别信那个。”他答得随意,与她并肩走了一会儿,才有点闷闷地说,“难道你没发现,这是伞是情侣款?”
“哦。”她抬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拿的那把红色雨伞。
他似乎很不满她这个不轻不淡的回答,靠近一点,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伞下,搂着她的肩膀,严肃道:“姓迟就有权利迟钝、装傻?自觉点!”
“那你姓简就可以这么简单粗暴了?”她睨一眼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我那是简单直白好嘛。”他辩驳,话语里不加掩饰的得意。
亚楠低头一笑。
觉得这一刻的雨都是为他们撒下的烟花,原来记忆是可以更迭的。长路在前,有这个人在身边,她突然有点不想走完了。
若真的喜欢,就别抗拒遗憾。
三年了,她又更新了一次签名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