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时候,正是他人生最叛逆的一年。父母在他上小学时就离了婚,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只有母亲和他相依为命。母亲没读什么书,在餐馆里给人打工,微薄的收入维持着母子的生活。他从小就很听话,小学、初中都是班上的尖子生,虽然生活在单亲家庭,他却不觉得悲伤,只是这种境况到他上高中时却发生了变化。
中考他成绩优异,考上了市区最好的高中,他昂头挺胸走进去,不到一学期就垂头丧气。同学们在原来中学都是佼佼者,他在里面一下子失去了光泽。他原来的初中只是一个厂办中学,同学间的经济状况差距不是那么悬殊。可在这里,同学的父母有的是机关干部,有的是大老板,而他没有父亲,母亲只是一个餐馆帮工。和同学交流,他听到的不是这个说去年到过香港,那个同学说假期准备去日本,而他去的只有市区的几个公园,远一点就是农村的老家。他没有苹果手机、没有ipad,只有一个开机3分钟才能启动的电脑,还不能上网。那是餐馆老板不要了,又不知该往哪儿扔,白送给母亲的,而她还当个宝贝小心翼翼地揣回家给他。
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自卑,高一时,成绩还是中等,到了高二,已滑到了倒数几名。老师和他谈过几次,他低着头不说话,回去后依然不为所动。老师给他母亲打过电话,母亲很着急,问他怎么了,他不耐烦地应对几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母亲不敢再说下去,因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越发地压抑,却无处发泄,慢慢这种情绪转化成一种恨,他找不到该恨的人,只有恨起她来。他恨她为什么把他生出来,却不给他体面的生活;他恨她为什么只是一个卑微的帮工,而不是大老板;他恨她为什么没文化,不能给他任何的帮助。他从不在同学面前提起他的家庭,提起他的父母,他觉得她让他丢光了面子。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会是她的儿子,而她为什么又是他的母亲。他开始看她什么都不顺眼,说什么也都不爱听,他顶撞,继而冲她大吼,而她开始还说几句,后来一句也不说了,因为她说不过他。
有一次,他和她外出,他的鞋带散了,她要他把鞋带系上,他嫌她烦,坚决不系。她蹲下来要帮他系,他跑开了。他也知道对一个高二的学生来说,确实不雅观。可那段时间正好放假,身边没有老师、同学,他也无所谓。他想和她对着干,她不喜欢的,他偏要做给她看。就如这鞋带,她不喜欢看它们散开在他脚下,左右两边地甩来甩去,可他偏不系。最后鞋带还是她帮他系上了,只不过是在他把鞋子脱了放在鞋架上,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帮他系的。但这鞋带穿在他脚下,似乎很容易又散开,他仍坚持不系。
这天吃过早饭,他决定去附近网吧,他已经是那里的常客了。一摸口袋,没钱了,他决定去她打工的地方找她。走在路上,脚背有痒,他停下来,蹲下身子,将手伸进鞋子挠了几下,忽然觉得不对劲,仔细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鞋带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根橡筋,在结头处还用线缝了起来,橡筋的颜色和鞋子的颜色一样,穿在脚上裤脚一遮,竟一点也看不出来。
望着鞋带,他想笑,笑她有毛病,但没笑出来,竟有种想哭的感觉。他忍住了,想打消去找她的感觉,但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她打工的地方走。来到餐馆,他没看到她,他问老板母亲在哪儿,老板告诉她母亲在隔壁宾馆打扫卫生。他很奇怪母亲为什么换了工作,老板说母亲看到隔壁宾馆招清洁工,她在两边老板处说尽了好话,希望利用餐馆一天中的空闲时间去宾馆兼职,这样她就可以多赚点钱。两个老板知道她是个老实人,也就同意了。只不过因为是兼职,所以在宾馆当清洁工的薪水要少许多,可她还是高兴地去了。
说完这些,餐馆老板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孩子,好好学习啊!你妈为了你就差没去卖血了啊!”他不敢再呆下去,匆匆忙忙地落荒而逃。回到家,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狠狠地哭了一场。
假期结束,再走进学校,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只是低头看书、做题,回家也不再顶撞母亲,母亲说什么,他都说好。只是母亲很奇怪,他为什么总是很喜欢穿那双串着橡筋的鞋,母亲说把它换成普通鞋带,他说不用了。母亲又说如果嫌系鞋带麻烦,就把所有的鞋带都换成橡筋,他笑笑也说不用了。母亲弄不懂他,不过看到他完全像变了一个人,觉得生活一下子又有了盼头。
一年时间,他超过了父母是大老板、机关干部的那些同学,考上了他想都不敢想的名牌大学。一进入大学,他就开始勤工俭学,同时强烈要求母亲辞了宾馆的兼职。那双有着橡筋鞋带的鞋早就不能穿了,母亲几次说扔了,可他坚决不让。他留在身边,仍把它摆在鞋架上的显眼位置。他需要它时时提醒自己,有一种爱是串在鞋带上的。想到这份爱,他脚下的路才不会走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