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一

清河

       鄱阳湖之大,横跨中原千里之地,盘踞江南三道,与姑苏太湖齐名。自古凡山川大湖皆存精怪修士于不可知之处,无数传说在居住这大湖之畔的民间流转。

       清河县,地处鄱阳之南,已近南疆,离中原腹地稍远。故而政不达,路难通,全靠地方乡绅支持朝廷在这里的统治。乡民对天高地远的皇帝陛下不存概念,却唯当地的大地主和小门阀是从。

       清河县第一大地主当属徐姓一支的徐大员外,徐员外很有钱,有钱到什么地步呢,基本上清河县接近四成的耕地都是他的,其余的六成里也有两成与他有着间接关系。按说有钱到这个地步,徐家必定是人丁兴旺,族人众多,更恶意些揣测,说不得族中子弟还会有欺男霸女,纨绔横市的勾当。可实际上徐家这一代在人丁上非常惨淡,惨淡与其有钱的程度完全成反比。

       徐员外名叫徐河生,年少时是清河县唯数不多的秀才,当时清河县很多人对他寄予厚望,都盼着他上京赶考后中个状元,而后衣锦还乡做大官,清河县也跟着一并鸡犬升天。当时徐河生也踌躇满志,带着所有人的期望去鄱阳郡参加乡试,想着中举后再去长安城参加殿试。可惜,或许学问不到位,亦或命运并不眷顾他,才第一波的乡试他就落榜了,连举人都没中,更别说去他一直都极为向往的长安城了。没中举人,自然是做不了官的,只能回清河做个员外郎。好在家里土地颇广,加上这些年,他自己又带着手下的佃户开山平荒,耕地越来越多,十余年的光阴过去,竟成了清河第一的大地主。

       去不了长安城,徐员外也就认命了,老老实实的待在家乡,好在生活富足,也算有滋有味。徐河生整天以读书人自居,为人也颇有骨气,从不做与贪官恶吏为伍欺男霸女之事,对待佃户和百姓都很和气,完全不是那种为富不仁的恶劣乡绅,相反平常很是厚待自己的佃户,甚至碰上灾年,不光让佃户们赊了一年的租子,还从库房里往外出大把大把的出种子,让佃户们来年依然可以熬过去。施粥,行善,捐钱更是数不胜数。正因如此,徐员外在清河的名声和口碑极好,堪称清河百年难见的大善人。

       可就这么个善人,却似乎没得什么好结果,早年娶了一小门阀之女为妻,书香门第,与他也算情投意合相濡以沫,却在生下他唯一的儿子后难产去世。父母早已故去,结果偌大的徐家,只有徐氏父子两人相依为命,加上十几个家仆,便是徐家全部的人口。夫人故去后倒是有不少媒婆火急火燎的想为他在续弦,无数清河的大家闺秀完全不顾及坊间盛传他克妻的风言风语,仍然想要嫁给他。可惜也不知是不是他对亡妻用情太深,还是他要照顾他那个以顽皮出名的儿子已太过费神,完全没有透露出续弦的想法。几番意决推辞之下,终于断了所有媒婆的念想,也让无数清河百姓慨叹惋惜。

       徐员外的儿子单名一个麟字,此意感谢天赐麟儿。徐麟从出生伊始就与绝大部分的小孩都不同,从不与同龄人玩耍,永远用一种不屑一顾的眼神看着周边的那些小孩儿,没有什么朋友,也从来不觉孤独。嘴里经常嘀咕着一些听不懂的词汇,譬如店闹、收鸡、飞鸡、毯壳、妈的纸张什么的。人们常见他出去游玩一直都是一个人,偶尔有仆从跟随也被喝退。有清河县的百姓揣测可能是因为出生就丧母,导致这个小孩儿心性不全,有些孤僻。

       徐麟也不爱读书,被自诩为读书人的老爹教训了十几回,只学会写字认字后便再也没看过书。作为独子,徐员外也不敢打骂,只得任他这么游手好闲下去。本来徐员外这些年还在头疼这个孩子该如何是好,结果今年开春便有人帮他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清河县外有座青丘山,是鄱阳平原之地少见的高山,此山灵秀峻奇,山上有座整个清河都信奉朝拜的神君道观,名叫闲云观。每逢节庆上香,少不得数千人上山进观的盛大景象,香火极旺。大批布捐的香客让这座高山大观名气更盛。本说读书人徐员外是不应信道教的,要信也应信孔子他老人家。可是当年妻子的故去对徐员外打击颇大,一度意志消沉,幸得闲云观观主吴真人亲自登门点化,才醒悟过来,从此对道教也颇为尊崇。作为方圆几百里最有钱的徐员外,十几年从未中断布捐的香火,因此与观主吴真人的关系一直很好,甚至一度萌发了让儿子拜吴真人为师受教几年的念头,可吴真人一直以时候未到为由拒绝。

       只是约莫徐麟十岁的某一天,吴真人称可以让徐麟入山了。已经让徐员外焦头烂额的徐麟最终被送进了闲云观,当然不是出家,只是跟着观主吴真人修行几年,教导心性。

       徐麟对此并不抗拒,相反他一直对于神鬼妖怪之类很感兴趣,小时候甚至自称是捉妖小天师,根据吴真人送给他的一本中土异闻录还自创了些捉妖小道具,作用嘛,就不知是否灵通了。

       只是由于是独子,又是大富之家,虽然徐麟并不纨绔作恶,但跋扈之心还是有的,更何况少年心性,无法无天也很正常。

       在家中奉上拜师贴,奉六礼,奉茶,最后行礼,算是正式拜了吴真人为师。在一番徐员外的叮嘱唠叨下,少年徐麟颇为不耐烦的与老爹作别,跟着师傅出了县城。

       师徒二人渡河,穿过城外炊烟袅袅的农田屋舍,进山,盘着山道便上了青丘山的山腰平台,闲云观并不在山顶,而是坐落在山腰的小星辰道台处,背靠山腹,面朝云海,端的好景色。闲云观有大殿一间,供奉三清,小殿若干,用来藏经,修行,集会,待客。再加上几间屋舍居住,并不大,观里的道士也只有三代数十人,吴真人自然是最高的一代,余下的是一些师弟和徒子徒孙。于是乎徐麟一入观便是一些小道士的师叔辈,日常也就跟着吴真人进山采药,炼气,学习经义。

       这一天,徐麟跟随吴真人进入青丘山腹地采药,盘山继续往上走着,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吴真人耳朵微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随后面露大喜之色,让徐麟待在原地别动,自己轻轻一跃数丈高度迅速窜入林中,速度快的让徐麟目瞪口呆,怪叫一声,“我靠,这牛鼻子老道还真能飞檐走壁啊,莫不是他一天到晚跟我讲的神怪之类的事也是真的?”

       徐麟待在原地是左等右等,等了快整整一个下午,眼见日落西斜。徐麟脚一跺怒骂一声“这老道忒不仗义了,居然将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儿扔在山里,要不是小爷机智,说不的就得被狼叼去。”话音还未落,山坳处便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狼嚎,吓得徐麟一屁股坐地上,随后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灰尘,飞也似的向山下道观方向跑去。口中怨气不减:“牛鼻子,你大爷的,要是小爷真被野狼做了晚餐,我死也要化成厉鬼去撇断你那什么劳什子镇观宝剑,让你做闲云观的千古罪人。”

       说罢一身风尘仆仆的徐麟已经跑到了山溪汇聚处,好在离天黑还有一点光景,只要动作快,应该能在天黑之前赶回道观。

       他跑呀跑,忽然好像听到了有动物的惨叫声,他停了下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凝神竖耳,确实有什么动物在唧唧叫着,声音颇为焦急。四处张望,而后一想,现在光线已经愈加昏黄,那还有心思一探究竟,于是又拔腿继续跑。可刚冲出几步,一丝若有若无的“救命”传入他的耳中。

       是人?徐麟犹豫再三,最后长叹一口气,还是向着发出求救声处跑去。绕过山溪,离声音越来越近,在山石碎块堆积的山溪源头,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发出唧唧叫的东西。不是人,是一只橙色皮毛的小狐狸,后腿被巨大的山石压住,鲜血直流,将溪水染的一片殷红。它也发现了跑过来的徐麟,竟十分有灵性的眼神透出乞求意味的看着他。

       看来是山体滑落,不小心砸中了喝水的小狐狸。徐麟嘿嘿一笑,觉得这小狐狸好生可爱,毛茸茸的。他跑到它身边,用手抚摸着它的小脑袋,笑嘻嘻的看着它,小狐狸眯起眼睛小脸跟笑起来一样,好像很享受少年的抚摸,但瞬间又回过神来,瞪大眼睛,怒视着徐麟。好像在说,你在干嘛!还不快把我救出来,你当你在逗狗呢!

       徐麟收拾起逗它的心思,用尽全力去推那块接近他身高的石头,推不动。气喘吁吁的瘫坐在小狐狸身边,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眼神中微微透出一丝似乎是鄙视的意味。徐麟一看,怒了,一耸肩,转头就走,嘴里还在念叨:“咦?我怎么会在这,诶,看来我的失忆症又犯了,真烦恼,看来我是属鱼的。”边说还边拍自己的后脑勺,一脸懵懂无知。

       小狐狸顿时大急,惨叫声中的讨好意味加浓了几分,似乎在为刚才的行为表示深深的忏悔和道歉。徐麟返身,撇着嘴,一脸臭屁的我还治不了你的表情。看得小狐狸一脸无话可说的神态。

       “放心,小爷懂得杠杆原理,so easy。”说完去找了块稍微小一点的石头,和一根较为坚固的树枝,以小石头作为支点,树枝底部卡住大石。小狐狸眉毛微挑似乎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还是对徐麟的表现很是期待,一脸鼓舞的看着徐麟。

       徐麟心想这小狐狸智商还挺高,便开始动手,在附上了自己的全部体重后,山石终于松动,再一用力,翻滚到一旁的溪水里,小狐狸一瘸一拐的爬了出来。

       徐麟开心的看着它,再次摸摸它的脑袋,开口说道:“快回去吧,你爸妈该着急了。”

       小狐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前的少年穿着有些脏乱的道袍,手上也全是稀泥,好在脸上很干净,极为清秀,扎着个小道髻,笑容灿烂。随后它一瘸一拐的拖着后腿,隐入山林深处。


       少年拍拍泥土,再到溪边洗了手,稍作整理,便蹦蹦跳跳的往回去的路上走去,蹦到一半忽而又恢复了正常的走姿,嘴里还念念叨叨,“装什么嫩,大爷的。”可走了还没两步,又蹦达了起来。

       “管他呢,小爷可是小鲜肉啊,哇哈哈。”


       夕阳余晖与少年的身影并入一处,随着少年欢快的摆动忽明忽暗,山间仍然有狼叫,黄昏消逝时的雾气开始弥漫,寒冷重新占领了整个青丘。


       嗯,我觉得今天自己的修为又精进了些,怕是离破空飞升不远了,诶,天之骄子的烦恼啊。

       少年如是想到。

开始补坑20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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